——东京湾,海上,深夜—— 月光从小型游艇的两侧长条形的透光舷窗照入,投在底仓卧室内的豪华大床上。 折露葵微微颤动睫毛,从绝不愉快的梦境中醒来。 她继续一动不动地侧身蜷缩着,眼神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手中攥紧的一枚挂坠。 海浪继续拥着船身缓慢地起伏着,如同摇篮。 于是,少女那在睡梦中不知为何而沁出的泪珠,从眼角滑下,一路滑落到流到嘴边,湿润嘴唇。 似乎是终于被嘴里的咸涩所唤醒,折露葵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醒。她抽了抽鼻子,支撑起身子来,一边本能地用手背抹着眼角,然后朝向床头的水杯伸出手去。 ——然后,她皱了皱眉,动作停在了那里。 身旁,有人走近过来。 那个人也伸手过来,先折露葵一步取走了床头她想拿的清水,却取而代之放下了一杯酒红色如玛瑙一般的液体。 这下,折露葵的眼神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地挺起胸膛,同时收回手端庄地叠到身前,抬头将锐利的眼神投向了来人。 那是一位身着洋服西裤,右眼戴着眼罩的短发女子。 她翘起大腿坐在床边的,脸上挂着微笑,一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笑吟吟与折露葵对视着。 折露葵却将视线移动到了她的另一只手上,眼中警惕的情绪逐渐褪下——短发女子另一只垂下手正夹着烟,指节却是不加掩饰的球形关节。 “不要老是这样……也不事先提醒我一句,就突然更换了躯体。迟早有一天,我会在惊讶之中把你当做陌生闯入者对你开枪的。”
折露葵冷淡地说道。 工匠则扬起夹烟的手,指了指床头,用与容貌相配的清爽声音与开朗语气道:“不尝一尝吗?那可是我特意为你调制的炼金药剂, “它有什么用?”
“自然是会给你带来最为放松的体验……而且,相信我的能力,它绝对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上瘾之类的危害。”
“身体不上瘾,但是这不包括心理上形成的依赖是吧?”
折露葵冷冷道。 “是哦。但意志强大者,自然可以克服区区这点心理的依赖性,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工匠轻巧带过,然后又掏出一盒烟,敲出一支递了过来,“或者,试试这个?剂量更低,进入血液更快速方便。”
折露葵瞥了一眼,没去接,甚至没去碰:“……这也是你引以为傲的炼金制品吗?”
“当然,同样。”
“同样可以用来控制我?”
“哎,才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很需要这个。”
工匠表情认真地望着折露葵,伸手在自己的眼角旁边比划了两下,“真的,你大概自己没意识到。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舒缓一下压力。”
折露葵慌张地再次抬手擦了擦早就已经干了的眼角,这才意识到被唬到了。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会做好我的事情,达成我们的交易。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事情都轮不到你来多嘴。”
“——不要嘛。这样相处的话,会好无聊的啊。”
戴着单眼眼罩的短发女子孩子气地撅起嘴来,再次将烟递了过去,“只是觉得我们会相处很久的。所以你就抽一支吧。”
折露葵却更加警惕了,像是弓起背的猫那般与工匠对视着。 工匠递烟的手,便僵在半空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终于露出了无趣的表情,收回了烟,同时懒懒道:“……是台词啦。”
“什么?”
“刚才,都是这次cos的这个角色的台词。”
虽然台词与外表都是假的,但好像唯独烟真的是“炼金制品”。因为接下来,工匠便真的掏出火机,打着了烟。 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懒道:“嗯,就是这样。那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也是一个一旦喝醉了,就会全力去亲吻任何人的人。 “所以,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快乐,但实际很寂寞的人。 “但就是因为她知道最终的结局无非或早或晚……那为什么不在这之前活得快乐一点呢? “她的这个想法,这个角色,我都很喜欢。 “而这段台词,也是她想要用这种方式去说服她所喜欢的那个人的……因为对方在走向结局的路上,却是那么痛苦。 “我觉得,你的状态,其实和这段剧情有点像…… “而我——你看,我会对你说这个,也只是因为……”工匠笑嘻嘻地再次递出烟去,“不是因为什么阴谋,而是因为我只是想讨好你啦。”
折露葵望着工匠,依然是一副警惕的表情:“所以,你讨好我又想做什么?我告诉过你,只要我们的协议还在,你根本就没有必要——” “因为你是灰大人喜欢的人啊。我喜欢灰大人,所以讨好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折露葵的脸上表情似乎还延续在之前的对话模式中,完全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在一瞬间,再一次本能地绷紧了后背。 工匠望着她这个样子,再次微微露齿,露出了得逞一般的笑。 接下来,折露葵似乎是强迫自己一般,如同做着某种无声又无动作的广播体操,一节一节地放松下来。 “啊,对……”她轻描淡写道,“我当然,当然是小灰最重视的人……我说什么,他都会听。”
然后,折露葵瞥了一眼过来:“倒是你,他到底有什么好……不,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一个使徒,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工匠笑得露出了虎牙,没戴眼罩的那只眼眉也弯了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没有谁规定使徒和掌权者不能是对方的半身嘛。”
折露葵面露不屑,冷笑道:“你的半身怎么看都是战士长吧?”
“我不喜欢哥哥。”
工匠却简明扼要地否定道,“因为他又脏又臭又粗鲁。”
“半身或是神圣伴侣这东西,可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也许到了最后才会发现,你再怎么讨厌,战士长仍然就是你的半身。”
“对,半身就是这种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的东西……也许到最后才会发现,虽然灰大人喜欢你,但我才是他的半身?”
工匠在说话间走到冰箱边拿了一罐啤酒,然后坐到沙发上,一边喝着,一边对折露葵挑衅道,“再说……海伦娜小姐,您不是已经抛弃灰大人了吗?”
, “——但小灰还是会像一条可怜的小狗那样追上来的。不论我怎么对待他。”
折露葵抱起肩膀来,平静无比地接受了工匠对视,“……从一开始,我们不就做了这样的计划吗? “对小灰来说,‘亚大巴多’就像一道由自我问答来触发的诅咒。一直以来,他并不是没遇到这个问题,而是我在帮他,帮他避开与压制着这个问题。 “但这一次,我亲手将他引爆了…… 在这个地方,折露葵顿了顿,声音深沉了些:“都是折离的错,都是他逼我的。 “不管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折离会对小灰负起责任来的……毕竟,那可是‘亚大巴多’。 “……这就是我‘抛弃’小灰的原因,因为不管他做什么,不做什么,是醒来,还是醒不过来,只要他在那边,集团只要不想世界毁灭的话,无论如何精力都会被他牵扯一大部分。”
“而我们,正好在这段时间里,抓紧时间去找到‘那件东西’。”
工匠笑不下去了,从啤酒易拉罐后露出悻悻然的表情:“所以,如果灰大人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的话……” “你想告密吗?那随你。”
折露葵却不加思索地干脆应道,“我期待着小灰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你真的不担心弄假成真?”
“没有什么假的或者真的。我向来都是这么对待小灰的。”
折露葵态度平静,话语之间,却仿佛不知不觉地用上力气,“我总是……尽全力,百般折磨他,利用他,榨干他。”
“所以——” 折露葵歪着头望向工匠,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我的意思就是,我从来就是当他会离开的。 “如果他是我的半身,那么范式已然决定不论我做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怎么都不会离开我。既然如此,那么自然要充分利用。 “如果他不是,那么被这样对待,他当然会离开我——但那样,也很好。 “无所谓,对我来说如同靴子落地。毕竟不是我的半身,那离开我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对他来说,也不用再受我折磨了,多好。”
折露葵扭头,从甲板的间隙望着天空上的白月,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所以,难道不是双赢吗?越早越好啊。”
她最后摆摆手道:“所以,不用在这件事情上挑衅我。若他是我的,不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将他夺走。若他不是,那么你便取走该是你的东西吧,我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意见。”
工匠沉默着,将空了的啤酒罐放到一边,然后在沙发上支起二郎腿,抽起烟来,陷入沉思。 “你这女人……”呼出几口烟雾之后,她才望着折露葵道:“听起来,除了最后那句……其他的话,你已经是不知道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过少次,才能像现在这么熟练,一点都不犹豫地说出来了吧?”
折露葵笑而不语。 于是工匠终于抽完了最后几口烟。 最后,她抬起手来,将夹着烟的食指与无名指指向床上的折露葵,评价道:“海伦娜小姐,你可真是个贱人。”
折露葵坦然接受了,甚至反唇相讥:“何等的正义感与社会责任感……但是出自一名以灭亡人类为己任的使徒,那就只显得虚伪了啊。”
“我这是在cos啦。如果是我现在cos的这个身份,一个绝对的好女人的话,她的确如此评价过你这样的人——”人偶也许永远不会脸红心跳,所以工匠只是继续叼着烟,口舌含糊地嘲笑过来道,“——性格差得要死的渣女。”
折露葵对继续嘴仗没什么兴趣。 “所以,战士长那边现状如何?”
她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地询问道。 “嗯,亚伯……我是说,我的哥哥……啊不,我应该按照你最习惯的称呼来提那个人——‘战士长’。”
工匠贴心地改口了两次,“在三个小时前的通信里,他说已经在北海道附近与集团的追兵进行了第一次接触。”
“结果呢?”
“放心吧。自然是集团的STF全灭,一个活口都没留。”
“很好。”
“是的,这样集团的注意力还会被他继续吸引,并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分头行动……也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索多玛。另外,我在十分钟前收到了卫星电话,索多玛的使者已经从海岸边出发。应该……很快就要到这里了。”
“很好。”
折露葵下了床,“既然那马上要见客人了,帮我整理一下。”
工匠走了过去,从背后开始替她扎起头发来。 折露葵自然而然地坦然接受了。 “嗯,好,这样就完美还原了……”工匠咬着新点着的一支烟看着折露葵的新发型。 ——前面是碎齐刘海,两束刘海鬓角,脑后的长发则被束为了麻花辫。 “然后……”然后工匠又递过来一套干净衣服,包括衬衣与外套,“来,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
与工匠身上所穿的一套类似,洋服与西裤,白衬衫与领带。 折露葵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突然转身望向了工匠:“这一身,也是某个角色的cos吧?——与你现在这个,是同一部作品里的?”
工匠没有直接承认或否认。 她只是托着手肘,继续深深打量着折露葵。 “很适合你。”
她最后说道。 “从各种意义上…… “不论是从你和这个角色的相似度上。还是……你‘只是在cos’这一点上。”
工匠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