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吗?”
程沐语气清冷地响起。羽绒服愣了愣,连忙说道:“有有有。”
递出来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克罗心?”
程沐笑了笑。和她以前的打火机一模一样。羽绒服瞅了一眼程沐,拍马屁,“姐姐眼光好的啊。”
程沐嗤笑一声,“蹲着吧你。”
羽绒服乖乖点点头,继续蹲在地上,像是一只鹌鹑。程沐点燃了烟,袅袅的烟气在浓重的夜色里拖出旖旎悠长的尾巴,像是什么动物轻飘飘的羽毛,四散在空气里。让这个夜色显得好像没有那么冷漠。程沐看着指尖明明暗暗的烟火,低着头,没有理会另外两个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小鹌鹑。斜倚着车门的自是在这样偏僻的路段,竟然产生了一种好像程沐是这样夜色里的一部分,等到晨曦初现,夜色散去,她也会消散。如同这个夜色一样的冷清,缥缈,虚无。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误入尘世,片叶不沾。小鹌鹑们安安静静,平复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生出一种“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居然活下来了”的庆幸。然后这个庆幸被一阵刹车声打断。陈意猛地一抬头,看到比这夜色还沉了几分的言遇诚,一双眸子黑的仿佛深渊,令人胆颤的墨色,凶狠的仿佛要杀人。程沐从余光里看到一辆车猛地急刹在了他们旁边不远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今天下午还看到的棕色的孟克鞋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隐隐听到重重的呼吸声。好像…来的比她设想的快一些。或者说,快了很多。程沐出神地想着,言遇诚现在应该也很生气吧?她也挺生气的,他们好像那种幼儿园幼稚的小孩子,一个人生气,就一定要把另一个人也弄得不开心,然后大家一起生气。好像这样才能彰显他们在彼此心目中的重要程度。程沐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她没有抬头,但是耳廓却被面前人的呼吸染上了一层红色,好像有点痒, 她伸出手想摸摸耳朵,却还没来得及碰到自己的耳朵,就被面前的人大力拖拽着,直接塞进了车里。程沐的手腕刮在车门上,被刮掉了一小块皮,拉出一个几厘米的伤口,有细细的血流顺着伤口流了下来,但是言遇诚并没有看到。太冷了,C市的冬天,让血液凝固的时间都短了许多,一小股血液流下来,还没有滴落到地上,程沐受伤的伤口就已经没有血液流出来了,好像因为这样的气温,连血管都被冻住。程沐轻吸一口气,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陈霖,“你不下去吗?”
言遇诚都下车了,陈霖怎么又坐上来了?陈霖沉默着掏出创口贴,在储物箱摸了摸,摸出一瓶喷雾酒精,递给程沐。程沐看了陈霖半晌,低下头无奈的笑笑,到底是特助,连这些东西都有,哪里是储物箱,简直是个百宝箱。她结果喷雾,朝自己的伤口喷了几下,酒精碰到伤口,细碎又清晰的疼痛感让程沐忍不住吸气,好歹是咬着唇没有叫出声。陈霖皱着眉,“程总监…”“嘘。”
程沐小声说道:“别,你不用劝我。”
陈霖再次闭上了嘴。是啊,这样的事情,哪里由得了旁人劝呢?他人不过隔靴搔痒,但是于她,却是切肤之痛。陈霖看着程沐嘴角的笑,低声叹了一口气。“你谁啊?”
羽绒服看到言遇诚朝他走来,心里一阵发毛,怎么这个人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女的还吓人?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哆哆嗦嗦:“那个…我和刚才那个姐姐已经和平解决了。我没叫人,真的,我没让他们来的。你你你…”“呵。”
言遇诚嗤笑一声,不知道在地在笑什么。言遇诚自然知道,这显然不是程沐撞人了,而是普通的擦挂而已,他顶了顶后槽牙,撂下一个“滚”。羽绒服十分从善如流的滚了。甚至连车灯都忘了开。陈霖自然把车让给了言遇诚,“程总监,我会把您的车开回去。”
带着陈意先走了。陈意还担心,想要留下来,被自己哥哥拉走。“不说话?”
言遇诚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自己拿了一根,点了火,却并没有抽。程沐低着头,坐在车里,一只脚放在车外,一只脚在车里,侧靠着座椅,不说话。言遇诚看着程沐无所谓的态度,突然冷笑一声,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握住程沐的后颈就吻了上去。满腔的烟味全渡进了程沐口腔里,程沐被烟味呛到,拼命地锤着言遇诚的胸膛,但是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让言遇诚一只手就牢牢地控住了程沐。程沐推着言遇诚,却只得到言遇诚仿佛疯狂的吻。强硬而强势,汲取着程沐的味道,仿佛要把她搅个天翻地覆。他强势地握着程沐的后颈,就好像握住什么即将消失的珍宝,不知疲倦地纠缠着程沐,连一丝空气也不放过,另一只手早就丢了烟,牢牢地将程沐推拒的双手握在胸前,程沐越挣扎,他就握的越紧,仿佛这样程沐就不会逃跑。直到程沐发了狠,狠狠地逮到机会,一口咬在了言遇诚吻着她的唇上。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言遇诚顿了一下,下一刻仿佛发了狠,更加凶猛的袭来,动作肆意又疯狂,仿佛这就是世界末日,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下一秒惊涛骇浪,而世界虚无。言遇诚一手撑在车座椅上,另一只手狠狠地将程沐压向他,程沐困在车座椅和言遇诚中间,后面是冰冷的皮质座椅,而前面是胸膛滚烫的言遇诚。逃脱不得。仿佛身处冰火之间。这个吻疯狂又肆虐,像是海面上久久的龙卷风,朝着空无一物的程沐席卷而来,她进退不得,只能被漫天的风卷进那个肆虐的风暴里。这样的动作,铺天盖地的落在程沐的唇、眼角、耳朵和脖子上。竟然让程沐觉得有些疼。是那种发了狠的力道,仿佛要把程沐揉碎,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吞进去。良久,言遇诚才气息不平地放开程沐。而程沐早就捂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地喘着粗气,她感觉自己就连胸腔的氧气都已经耗尽,言遇诚要是再不放开她,她就快要窒息。突然得到的氧气让程沐有些头昏,而冷空气被大口的呼吸进他的胸腔,呛得她连肺管子都疼。“咳咳咳咳!”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言遇诚不平静的呼吸和程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程沐一边捂着自己的喉咙,一边擦了擦自己红肿的唇。火辣辣的疼,好像有些破皮。她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肘,言遇诚这一通脾气,她手肘一道几厘米的伤痕,嘴也是肿的。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古时候,别人会说,天子之怒,流血漂橹。为什么上位者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能够感情用事,不能够让旁人察觉自己的情绪。原来当言遇诚不顾及她的感受,肆意地发泄自己的情感时候,是这样的。言遇诚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舔了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程沐这一口咬的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尖利的牙齿印,有丝丝的血渗出来,显得言遇诚的唇呈现出一种血红色。配上他墨色的眸子和阴沉的脸色,仿佛从古堡里面走出来的吸血鬼,一双眸子沉黑的令人害怕。他冷眼看着程沐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这一年的咳嗽都咳出来,声音从一开始的清冷到现在逐渐变得嘶哑。“躲着我?”
言遇诚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够躲到哪里去?”
“程沐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态度?”
“一声不吭地带着宁宁走人,不接我电话,拉黑,带着陈意满城市乱晃,深夜飙车,故意别那个见鬼的跑车,甚至敢逼着人家往前压——你长脑子了吗!”
言遇诚狠狠地一拳打在车门上,金属的车门发出一声闷响。程沐看了一眼他一圈打下去的地方,竟然有些微微的凹陷,程沐出神地想着,到底是手更痛,还是车门更痛呢?“就算不想见我,就算你要发脾气,没问题。但是程沐,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开玩笑,这他妈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
言遇诚站起来看着程沐,居高临下地,只能看到程沐颤颤巍巍的睫毛。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不注意就会飞出去。言遇诚声音低沉阴郁,“程沐,我不是不能接受你无理取闹的小脾气,但是前提是你不能躲着我,嗯?”
这句话他语气压得很低,给程沐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好像还是两人窝在沙发里,言遇诚轻轻哄着她的时候。“小脾气?”
程沐抬起头,“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带着程宁,去看你妈妈,结果还没进去就听到蒋若曦在里面扮演孝顺好儿媳。言遇诚,你但凡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你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小事——这就是一件大事。”
“大事?”
言遇诚冷笑,“看到蒋若曦对你是大事?我花了多少心思在缓解你和我妈的关系?”
“好不容易碰到我妈生病我爸主动打电话来说让你过去,结果呢?结果你就给我这样的结果!”
“一个蒋若曦你跑什么?你大可以坐在那等着她自己走!”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在后面?我马上上来?”
“你就连那么几分钟都不愿意等我?我不能帮你赶走蒋若曦不能帮你和我妈好好地聊聊天说说话,缓和一下关系吗!”
言遇诚心里不是不生气的。在那次程沐和李晓之关系变差之后,他想了很多办法,哪怕是回家也是经常在李晓之面前说程沐的好话,说程沐在悦华又多么厉害,能够解决多少事情,说程沐对他有多好,他很喜欢程沐——世界上没有父母会真的和儿女一直做对的,只要找对方法,时间久一点,李晓之不会为了自己之前和程沐的矛盾,而一直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失去他的恋人,一直看着儿子夹在妈妈和恋人之间两边为难。所以言遇诚之前觉得只要有耐心,多说些好话,李晓之不是那样古板固执的人。程沐在外面表现的衣服无所谓万事不在乎,哪怕是和程兴江顶着干也没关系的样子,但是言遇诚知道,程沐是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的,她在乎李晓之言远易对她的态度,在乎李晓之是不是能够接受她,在乎言遇诚的家人,对她,对这段感情的评价。父母最终会为自己孩子的幸福退步,尤其是面对言遇诚,他总有办法趋缓和两个人的关系,让他妈接受程沐。而李晓之生病,就是这样的一个好机会。结果程沐做了什么?程沐把东西放了进去,站着跟李晓之说了一声“祝阿姨早日康复。”
在蒋若曦还在的情况下。对言遇诚而言,这简直就是打脸。他心心念念想让女朋友和自己妈妈搞好关系,让李晓之接受吗,结果程沐站在门口连进都没有进去。不管是不是因为蒋若曦,程沐这样的行为,在李晓之看来,就已经是一种不尊重,更何况,还当着蒋若曦的面。程沐是有多么不相信他呢?一个蒋若曦而已,程沐不是不能够对付。甚至在蒋若曦参加他的发布会的时候,程沐应付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毫不手软。连带着其他想要讨好蒋若曦的贵妇人,一个个的在发布会上下不来台。所以程沐害怕蒋若曦吗?不会的,程沐又太多种办法对付蒋若曦,甚至只要程沐愿意,她能够在李晓之面前好好地表现自己,顺便把蒋若曦气死。但是程沐没有。程沐甚至连一点遮掩都没有,就这样直冲冲的离开,留下李晓之一个人在病房里,还没琢磨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就被追上来的言遇诚以为是欺负了程沐,大吵一架。李晓之怎么可能缓和这段关系?言遇诚见了那么多程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是,结果在李晓之面前,程沐连一点都不愿意用。不愿意委屈自己,不愿意委曲求全。哪怕程沐心知肚明,这是言远易给的一次机会,一次摆在明面上的,讨好李晓之的机会。哪怕是为了他,程沐也不愿意。言遇诚真的气得狠了,甚至连抓着程沐的手的力气都没有控制好。“阿言。”
程沐看着言遇诚铁青的脸色,居然笑了笑,她开口道:“我知道的,你想要让你妈妈对我有好印象,想要接这个机会让我名正言顺的见你妈妈。”
她摇摇头,“但是不是这样的。”
“我理解的见家长,应该是,你爸妈愿意接受我,然后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聊什么都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程沐伸出手,试图抚平言遇诚皱着的眉头,“现在就好像,你妈妈有很多选择,然后你要把我推倒台前,表演也好假装也好,去获得你妈妈的认同。”
“不该是这样的。”
程沐语气平淡,“这件事情,有蒋若曦的原因,但是跟蒋若曦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以前是唐依依,现在有蒋若曦,可能以后还有张若曦李若曦,还可以游好多个别人。”
“阿言。”
程沐看着他,似乎想要看穿言遇诚的情绪,“我不想要这样的认可。”
“我听到你妈妈说要是蒋若曦负责的蒋氏项目遇到困难,可以找你,反正大家那么熟,也是一家人。”
“我听到蒋若曦说谢谢伯母——你妈妈不让我这样叫她。”
“我可以装作听不见,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以坐在那里和蒋若曦带着面具聊天,等你上来牵着我的手告诉蒋若曦你可以走了,然后把我介绍给你妈妈。”
程沐皱着眉,顿了顿,好像在思考,“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告诉你妈妈你的选择是我,可以告诉蒋若曦你的选择是我,可以告诉我你选择了我。”
“但是你没有办法让你妈妈接受我,就像你没有办法让蒋若曦坚信我能够获得言家的认可一样——阿言,你知道的,这些是不一样的。”
或许商场的套路,能够让程沐获得李晓之的“知晓”,但是却没有办法获得李晓之的承认。而程沐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知道而已,她要,就要承认。大大方方的承认,理直气壮地承认。而不是依靠着言遇诚的套路,去得到一个讨好的“缓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点骨气和坚持不是吗?那是言遇诚的家人,是他们的感情,是她和言遇诚避不开的家庭,所以程沐不愿意讨好,不愿意委屈,不愿意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