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定定的瞧着他，半响没说话。上一世，卖主求荣的、落井下石的、一主二心的她见过不少，但像这样，在主子出事后还想尽力相助的，苏嬷嬷死后她便没见过了。到底还是被触动了，半响，她轻声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那小丫头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楚念，又急忙低头，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原以为楚念会对她大发雷霆，毕竟谁都知道陈妈妈对大小姐态度不好，如今自己偏生跑来为陈妈妈说话，估计也会跟着遭殃。“回主子的话，我叫阿真，我爹娘都叫我阿真。”

“阿真？”

楚念若有所思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轻声道，“你也看到屋里的情形了，陈妈妈的事，结局已定，你说再多也是无用的，事到如今我瞧着你模样挺顺眼的，就多问你一句，陈妈妈如今已经离开楚府了，今后你愿意跟在我这个主子身边吗？”

她看对方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笑了一下，轻声道：“你也不用怕我，若是你愿意跟着我，陈妈妈之前做的事，我必定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那小丫头猛地抬头，满脸惶恐之色，“主子，我……我……”楚念等了半响，她犹豫半响，到底没有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楚念只以为她是不愿，笑了笑，道：“凡事不能强求，若是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大可一直留在这里做事，我也绝不会借此理由惩罚你。”

她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后面有怯怯的声音传来。“不是不愿，只不过奴婢一个下等丫头，实在不敢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好运，奴婢只会做粗活，若是主子不嫌的话，奴婢自然是愿意跟随小姐的。”

楚念笑了，“只会做粗活有什么关系？心细就行，有的人能工巧匠一般，我还偏生不敢要呢。”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楚念跪在那人跟前，神色绝望，泪流满脸：“阿止，我还记得你迎我进宫的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但如今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我没有害过锦妃的孩子，你被什么蒙蔽了双眼？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那人冷冷看着她，眼中再无半点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嫌恶：“没有人可以蒙蔽朕！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朕从前只以为你是生性薄凉，哪里想到你竟是这般恶毒妇人，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抵得上锦妃半分？”

楚念放声大哭，像是受足了万般的委屈，“我没有做过！”

那人森森一笑：“你得付出代价，朕要你的眼睛……”旁边有黑影层层逼近，他们带着狞笑，带着恶毒，逼着她喝下那些药。痛苦、绝望、泪水……“不……”楚念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浑身湿透。绿启在榻前守夜，听了声响，匆忙掀开了帘子，“小姐，出什么事了？”

楚念茫然看她一眼，又看看自己汗透的手，半响方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只是一场梦。”

这几天来自己每晚都在做着这种梦，都过去这般久了，自己居然还能梦见那些前尘往事，看来就算是重来一回，有些记忆早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怎么都磨灭不去。绿启见她那般呆滞的神色，显然明白了什么，转身拿了帕子来替她擦尽汗，这才轻声道：“才三更天，小姐继续歇着吧。”

楚念依言躺下，怔怔看着头顶的金线纱帐，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上一世的人生，自己事事与人为善，小心翼翼却最终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那这一世呢？自己的结局又会是如何？那些背叛过自己的人，那些辜负过自己的人，那些发誓要远离的人那么多，自己以后的路注定不会平坦的……她闭了闭眼，不敢再往下想。晌午过后，冬日里阴沉了连续好几日的天终于放了晴，楚念略觉困乏，方才把医书翻了出来想看看，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唤，只说那边老夫人有请。阿真的声音遥遥传来：“请问嬷嬷，老夫人请我家小姐去，是所为何事呢？”

那嬷嬷答道：“近日天寒，屋子里整日熏着暖炭，老夫人说日子久了身子略微乏困，让大小姐去看看，是否需要开几方汤药。”

老夫人？自己的祖母？楚念合上医书，揉一揉自己眉心，说起这楚府里的这位老夫人，经历可谓十分传奇了，自己是老宰相明媒正娶的正妻，却偏生不能生育，这才收养了偏房的庶子楚常云，随后安排了楚常云同大夫人成亲，从而得到了大夫人背后陈氏一族的支持，最后扶持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楚常云坐上了宰相的位置。这样厉害的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见识到了人生百态，如今年岁已高，再加上一向最喜清净，早就撒手不管府里的事了，除了逢年过节接受晚辈们的请安外一般不轻易见客，就连自己这个嫡亲的孙女，上一世也很少私下见她老人家，如今却在此时突然来请，楚念皱了皱眉，记忆里老夫人为了陈氏的支持，一向是站在大夫人那边的，此番找自己，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若说是单纯的看病开药，府里多得是医术精湛的大夫，完全没有必要找自己。但若是想要兴师问罪，自己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犯不着为了一个厨房的管事婆子来警告自己一番。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是福不是祸，该来的总会来的，想到这里，她对着院子里道：“阿真，你告诉嬷嬷，我换身衣裳就来。”

一转身，正好看到绿启匆匆忙捧了一件素色真丝锦袍上前，“小姐，老夫人信佛，生平又讲究规矩，你打扮的稳重些便好。”

“打扮？”

楚念看着那件华贵的袍子，笑了笑，“不必了，我就穿着这身衣裳去。”

绿启瞪大眼：“这身？”

要知道楚念身上的这件衣裳，乃是普通棉布制成，一丝花纹也无，虽然舒适，但穿着颇显寒酸，往常在自家屋子穿穿还行，若是去老夫人面前，只怕会稍显懈怠。绿启生怕自家小姐吃亏，犹豫道：“小姐，不然还是换一件吧？不然怕老夫人会怪罪……”楚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摆摆手，“不用了，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