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前方的朝堂出了一件大事。高高在上的帝王突然病倒了，宫闱紧闭不见百官，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在宫闱蔓延，几位性急的皇子隐隐有些坐不住，各自为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原本便动荡不安的朝堂变得越发局势难辨。打着不宜铺张的幌子，楚常云的寿宴也尽数低调从简，一切喧闹的歌舞戏文都尽数省去，左右不过一顿简单宴请而已，即便到场之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家眷自然是要出席的。楚念神色平静，拢了袖子端坐席位，想不到她这位父亲倒真是交际过硬，这样的情况下请到的宾客也不少，并且目之所触皆是达官贵人，其中朝中几位皇子皆坐于其中，虽然各怀心思，面上却依旧谈笑自若其乐融融，李止作为三皇子端坐侧首，神色怡然，锋芒稍敛。他好像察觉到了楚念的目光，朝这个方向望过来，下一秒遥遥举杯，嘴角勾起清闲的笑意，似乎是在打招呼。楚念眯了眯眼，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大夫人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带着些许关切：“念儿，虽说如今天气渐暖，风却依然大了点，你要记着好生保暖，切勿染上风寒啊。”

楚念听得稍稍晃一晃神，她这个母亲人前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任何情绪都不会浮于表面，心里即便是恨毒了自己，表面上也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倒也真是难为她了。想到这里，楚念略笑一笑，语气真诚：“多谢母亲关怀，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够落到旁侧人耳边。果然，只听五姨娘在旁幽幽叹息一声，神色略带羡慕。楚常云如今对这位五姨娘真是上心的紧，忙道：“芸娘，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五姨娘抿唇一笑，脸颊绯红，只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妾身方才看见大夫人同念小姐母女情深，难免一时有所触动，想着腹中这位小家伙已快有五六月份，到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光景，一时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滴水不漏。楚常云听到这里，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神色难免动容了些，只握了那五姨娘的手，轻声道：“芸娘，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辜负你和孩子的。”

大夫人看一眼五姨娘微微凸起的腹部，淡淡道：“老爷是福泽绵延之人，这孩子必定也能福祉深厚，今日是老爷的寿辰，五姨娘未免忧虑太多了。”

五姨娘看她一眼，神色怯怯，只忙着抽回放在楚常云手心的手，窘迫道：“夫人说的是，是妾身多想了。”

楚常云面色露出明显不悦，只对着大夫人道：“芸娘如今怀有身孕，性情难免古怪了点，你让着她点又怎么了？凡事非要计较的这般清楚，到底有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大夫人何曾在人前受过这样的指责，此时双唇紧抿，平视前方，面色白了几分却也勉强维持镇定，她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楚念却注意到她的手早已在袖口下紧紧攒住，得体的微笑下是嘴角肌肉的轻微跳动，看这光景，分明已是怒极。看来这五姨娘的手段日益见长，不过三言两语便能惹得大夫人大动肝火，楚念不动声色笑一下，这便能够动了情绪，那往后动怒的时间还长着呢，只怕府里没几天安生日子过了。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旁侧那个属于锦芮的空悬席位，表情若有所思，照理说，今天这样大的场合，大夫人应该会有所动作的，如今看来倒是安静的紧，这与她往日的作风竟是大不相同。她刚刚想到这些，左侧的珠帘掀开，只见一女子身姿曼妙，面纱遮面，从旁侧缓缓而至，不多时便已是到了面前。楚常云眯了眯眼，神色略带疑惑，“你是？”

对方轻轻一笑：“锦儿见过父亲、母亲，恭祝父亲福寿绵延……”楚常云瞬间反应过来，想到她之前做的事，神色难免冷淡几分，“是你。”

下方有窃窃私语响起。“听闻这个锦小姐之前因为陈府悔婚自毁了容貌，如今看着带着面纱，传闻倒像是真的了。”

有人摇头，语气寥寥，“即便容貌尚在，我看也未能及她姐姐一半，并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

锦芮对这些议论只做没听见，语气真诚道：“父亲，女儿近日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已是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诸多不妥，还望父亲念在往日情分上再给女儿一次机会，让女儿可以将功赎罪，弥补之前的过错。”

楚常云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女儿心高气傲，记恨往事不愿出席寿宴，故而也没做什么指望，此时见她肯服软至此，神色已是缓和几分，只道：“也难为你有心，先坐下吧。”

锦芮应了一声，施施然在席间坐下。楚念看她一眼，神色坦然：“锦妹妹，好久不见。”

锦芮定定的看了她半响，这才开口，语气古怪：“是啊，念姐姐，好久不见，你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

楚念嘴角的轻笑淡如明月，“妹妹说哪里话？我们本就是姐妹，情谊深厚，自然不会有生分一说。”

锦芮不可置否，语气越发难辨，“姐姐倒真是好脾气，看来往后我要向你多多学习。”

楚常云神色迟疑几分，终于问出了口：“锦儿，你的脸……”锦芮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面纱，语气略带愧意，“父亲是问这个么？女儿之前思量自己所做作为，颇觉无颜见人，故而带上面纱，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委。”

大夫人的笑意重新浮上眼底，柔声道：“锦儿，既然你父亲已经原谅你，那你便将面纱摘下吧。”

锦芮微微一笑，柔声道：“母亲说的是。”

说罢便动手摘下那面纱，这下众人皆是眼前一亮，有几个甚至看痴了眼，只见眼前之人眼眸流转，眉色似黛，肌肤如雪，虽然比不上她姐姐楚念，却也分明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哪里有半分传闻中的疤痕影子？楚念唇角抿了抿，笑意徐徐蔓延，看来那药方倒真是好效果，瞧着倒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