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四周隐伏着骇人而凌厉的杀机。尽管我着意警醒,但第二日阿真她们进来的时候,一见几个人懊丧的神情,楚念便知道是没查出个所以然。阿真道:“奴婢们一直在外守着,药是松儿一直看着煎好的,期间并无旁人接近,更别说下药了。”
楚念不由得疑云大起,莫不是露了形迹被人察觉了,抬头扫一眼绿启。绿启忙道:“奴婢们很小心。当时奴婢在厨房外说晚饭的菜色;绿启指挥着小宫娥打扫庭院,并未露了行藏。”
楚念端起药碗抿了一口药,依旧是有淡淡的酸味。她心头恼怒,一口全吐在地上,恨恨道:“好狡猾的东西!还是下了药了!”
阿真等人大惊失色,忙一齐跪下道:“定是奴才们不够小心疏漏了,望小姐恕罪。”
楚念也不叫他们起来,只说:“也不全怪你们。能在你们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药下了进去又不被人发现,而且中间并没人接近药罐,这里面必定是有古怪。”
木叶从内殿走了出来,神色困顿且迷惑,“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呢?”
楚念抿唇不语,阿真皱着眉,跪着将这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了,木叶听完,表情倒是毫无变化,只道:“还有这样的事。”
楚念咬牙切齿道:“此人心思缜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动的手脚。”
木叶“嗯”了一声,道:“此事交给我,小姐也不需太过操心。”
半响,只道:“我想起一事,需走开一会。”
楚念点头应允了,命阿真她们起来。一扭头看到桌子那几碗药,只对阿真说:“全去倒恭桶里!”
阿真忙忙的去了,我问:“没被人瞧见你把药倒了吧?”
阿真摇头,“没有,奴婢全倒进了后堂的恭桶里,没被人瞧见。”
木叶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紫砂药罐和药匙,见楚念满脸迷惑,他仔细解释道:“我想着,若不是有人亲自动手下药,那就只能在这些家伙上动手脚了。”
楚念猛地站起,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她伸手拿过那把药匙,仔细看了并无什么不妥,又拿了药罐来看,这是一把易州产的紫砂药罐,通身乌紫,西瓜形,罐面上以草书雕刻韦庄的词,龙飞凤舞,甚是精妙。打开盖子对着日光看罐肚里,也没有不妥的地方。楚念把药罐放在桌上,正以为是木叶动错了脑筋,刚想说话,忽然闻到自己拿着药罐盖子的手指有股极淡的酸味,她立刻拿起盖子仔细察看,盖子的颜色比罐身要浅一些,不仔细看绝不会留意到。这下心里已是有了几分把握,楚念把盖子递给木叶,肃然道:“你也是略懂医术的,看看这是什么缘故?”
楚念仔细看了半响道:“这药罐盖子是放在下了药的水里煮过的,盖子吸了药水,所以变了颜色。”
他看看楚念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继续说:“只要药煮沸滚起来的时候碰到盖子,那药便混进了药里。”
久久,楚念才冷笑一声道:“好精细的工夫!怪道我们怎么也查不出那下药的人,原来早早就预备好了。”
她问阿真:“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谁收着的?”
“原本是松儿管着,如今是新来的宫女银儿保管。”
楚念“恩”一声,对木叶道:“你刚拿了药罐出来,银儿瞧见了么?”
他摇头,轻笑:“我是什么人呢,她并不曾瞧见。”
楚念抿了抿唇,“把药罐放回原位去,别让人起疑。再去打听银儿的来历,之前跟哪些人接触过。”
绿启急忙应了,一溜烟跑了下去。过了两个时辰,她回来禀报说,银儿早些是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当差,因大夫人受到惩罚,身边的婢女也被遣了好些,银儿就是当时被遣出来的,后又被指到了念小姐这里。阿真道:“小姐,看样子那人是要为她以前的主子报仇呢!”
“好个忠心念旧的奴才!”
楚念吩咐绿启说:“去厨房捡几块热炭来,要烧得通红那种,放在屋子里。”
绿启连忙去了,楚念头也不回对小连子说:“去叫银儿来,说我有话问她。若是她有半点迟疑,立刻扭了来。”
她冷冷道:“就让我亲自来审审这忠心不二的好奴才!”
过了片刻,银儿跟在绿启身后慢慢的走了进来,一直垂头低眉,很是惊惧的模样。阿真见了便喝道:“小姐要问你话,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像是谁要吃了你!”
银儿见状,只得走快几步跪在我面前,怯怯的不敢抬头。楚念强自压抑着满腔怒气,含笑道:“别怕,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银儿低着头道:“小姐只管问,奴婢知道的定然回答。”
楚念和颜悦色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阿真说你的差事当的不错,东西也管得井井有条。我很高兴,心里琢磨着该赏你点什么,也好让其他人知道我赏罚分明,做事更勤谨些。”
银儿估计没想到自己能够领赏,满面欢喜的仰起头来说:“谢小姐赏。这也本是奴婢分内应该的事。”
“你的差事的确当的不错,在新来的婢女里头算是拔尖儿的。”
我见她脸色抑制不住的喜色,故意顿一顿道:“以前在哪里当差的,你们主子竟也舍得放你出来?”
她听楚念说完后面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俯首道:“奴婢粗笨,从前哪里能跟着什么好主子。如今能在大小姐这里当差,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
楚念走近她身侧,指尖轻轻在在她脸上划过,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楚念并不用力,只在她脸颊上留了一条绯红的划痕。轻笑道:“母亲近来被责罚,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主子,可是她给你的恩惠也不小吧?要不然你怎么敢在我院子里犯下这种杀头的死罪!”
银儿趴在地上,声音也发抖了,“奴婢以前是伺候夫人的,可是奴婢实在不懂小姐在说些什么。”
楚念的声音陡地森冷,厉声道:“你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那我煎药的药罐盖子是怎么会事?”
银儿见她问到盖子的事,已吓得面如土色,只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哭泣道:“奴婢实在不知,奴婢是忠心小姐您的呀!还望小姐明察!”
楚念瞟了她一眼,冷冷道:“好,算我错怪了你。既然你说对我忠心,那我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她唤绿启:“把烧红的烙铁拿上来。”
绿启用夹子夹了几块红通通的烙铁放在一个盆子里搁在地上。楚念轻声说:“你是大夫人身边当过差的人,我不得不多留个心。既然你对我忠心,那好,只要你把那烙铁握在手里,我就信了你的清白和忠心,以后必定好好待你。”
银儿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绿启厌恶地看她:“还不快去!”
满屋子的寂静,盆里的烙铁烧的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忽然“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吓得银儿猛地一抖。晚春午后温暖的阳光隔着窗纸照在她身上,照得她像尸体一样没有生气。楚念无声无息的微笑着看她,银儿浑身颤栗着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炭盆挪过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楚念知道是银儿干的,但是,她只是个服从命令的人,她要对方亲口说出幕后的指使者。见她一再迟疑,楚念徐徐笑道:“不敢么?如此看来你对我的忠心可真是虚假呢。”
银儿胆怯的看她一眼,目光又环视着所有站着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救她,她低声的抽泣着,缓缓的伸直蜷曲着雪白的食指和大拇指,迟疑的去握那一块看上去比较小的烙铁。她的一滴眼泪落在滚热的烙铁上,“呲”的一声响,激起浓浓的一阵白烟,呛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银儿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一块烙铁。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块滚热的烙铁时,她厉声尖叫起来,远远的把烙铁抛了出去,滚得老远,溅开一地的火星。银儿的手指血肉模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她嚎啕大哭着上来抱住楚念的腿,哭喊着“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楚念皱起眉头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呢,连在汤药里下药的事也敢做,怎么没胆子去握那一块烙铁!”
银儿哭诉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楚念沉声道:“那就好好的说来,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的,立刻拖出去打死,你是我院子里的人,就算是打死了你也没人敢来过问半句!”
银儿低低哭泣,“奴婢来小姐院子里之前原是服侍大夫人的,因大夫人在禁足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所以遣了奴婢出来。在奴婢来小姐院子里的前一日,大夫人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她当差。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求小姐原谅!求小姐原谅!”
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楚念面带不耐,语气冰冷:“你只管说你的,哭哭啼啼做什么。这是你唯一的将功赎罪的机会,若还有半分欺瞒,我决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