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光阴寸短，不过短短数日，恩宠就此稀薄了。推开门，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银色月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婢女的鞋鞋底很薄，踏在落叶荒草上有奇异的破碎触感，入秋时分，草木萧疏之气隐隐冲鼻。月色下草木上的露水沾湿了鞋面。因为安姨娘失宠，院子里的奴婢也都巴不得偷懒，服侍得越发懈怠，以致杂草丛生、花木凋零，秋风一起，这庭院便倍显冷落凄凉。破旧的屋檐下滴答着残留的雨水，空气中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只剩了一轮秋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草遍洒清辉。在楚念眼里，它们更像是女子积蓄已久的怨气，积聚了太多的痛苦和诅咒，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那位曾经容颜如花的女子木然蜷缩在榻上，衣衫破旧，蓬头垢面。她对楚念的到来漠不关心，几乎视若无睹。她的手里拿了一块破了一角的镜子，此时，她正仔细用零星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疏忽，仿佛那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双手在床榻中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出了一支用火烧过的细木棒，一端烧成了乌黑的炭，正是她用来描眉的法宝。木叶见到也皱了眉，在楚念耳边轻声道：“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这人已经是疯了。”

安姨娘污秽的侧脸因为沉重雪白的粉妆和格外突出的黑色长眉而显得阴森可怖，楚念定在原地，抿紧了唇。那女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一边认真地画着自己的眉毛，一边嘴里絮叨着道：“这些姨娘里，我才是最漂亮的一个，我还最快怀了老爷的孩子……”她吃吃地笑：“老爷他时常说我长得好看呢。”

她沉溺在回忆里的语气是快乐而骄傲的，浑忘了此刻不堪的际遇。她描完眉，兴冲冲地去问旁边伺候的老嬷嬷，连连问道：“我的妆好不好看？”

那老嬷嬷面露不耐烦，正眼也不瞧她一眼，但碍于楚念在，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好看好看！”

那安姨娘嘿嘿的笑了起来，丢了那些物件，毫不羞耻地慢里斯条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肮脏破旧的裙衩，露出一对干瘪松垂积着汗垢的乳房。她悠闲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搔痒，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地在衣物上搜寻到虱子，稳稳当当地丢进嘴里，“啪”一声咀嚼的轻响，露出津津有味地满意的表情。楚念胸口一阵恶心，强烈升起想要呕吐的感觉。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只是冷眼旁观。她的笑极其快活，方才手中拿捏的手中的木炭便落在了楚念脚边。她发现丢了自己的爱物，回身来寻，骤然见了楚念，一时呆在那里。她脸上的面粉扑得极厚，雪白似鬼魅，楚念看不出她脸上究竟是何神情。她的眼中却是交杂着恐惧、震惊和混乱。忙不迭地起身，伏到自己脚边语无伦次哭喊道：“观音菩萨，当日是我糊涂……污蔑了你，求求你，我已是知道错了！”

她极力哀求道：“菩萨再保佑我一次，为我向老爷求情吧，我情愿做奴婢做牛马伏侍菩萨，再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

泪水冲开安姨娘脸上厚重的面粉，一道道像沟渠一般，暴露出她苍老而衰败的容颜。其实她如今不过二八，风华正茂的年纪。楚念不愿再听，也不愿再看，毅然转身离开。院子外的空气此刻闻来是难得的新鲜，楚念强行压制下胃中翻腾踊跃的恶心感觉，似乎从一个噩梦里苏醒过来。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幕。这样场景让她害怕并且厌恶。木叶追出来轻拍她的背，温和道：“还好吧？”

楚念点点头，道：“你早就知道她变成这样了？”

木叶微微一笑，道：“对方下手多快呵，这才几天，就把人折磨成这般模样。”

楚念蹙一蹙眉，只是不语。木叶晓得她厌恶那种恶心，轻声道：“别放在心上，这些龌龊之事跟你没关系。”

楚念凝眸于他，叹一口气，轻声道：“有关系的，我一直没同你说，其实那日，我坐在她身边，曾经悄悄不经意搭了她的脉细，也看出安姨娘并非有孕。”

木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慢慢道：“那也跟你没关系，你那时候说出来，欣喜若狂的安姨娘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你心生嫉妒，从而给自己惹祸上身，她已是被那些人盯上，即便此次侥幸逃过，也会落入下一个陷阱的。”

楚念抿唇，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恨意，手腕上的金镯相互碰触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话音一重颇含了几分厉色和痛心，她咬牙切齿道：“我没想到她们动作这般快！”

肃杀的风从耳边呼啸而去，干枯发黄的树叶被风卷在尘灰中不由自主地打着卷儿。安姨娘院子前空旷的场地上零星栖息着几只乌鸦，沉默地啄着自己的羽毛，偶尔发出“嘎”一声嘶哑的鸣叫声，当真是无限凄凉。木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只需护住你的周全，其余的事，倒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楚念神色急剧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雪亮的恨意：“我会永远牢记沈氏是如何坑害我的母亲。我必要让她们也来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木叶抬手轻轻拂去她肩头薄薄的灰尘，道：“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但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依着对方的手段，一旦倒下，只怕就再无站起的机会了。”

楚念知道对方是对的，叹一口气，沉默点头。许是怀着惊动的心事，这一路回程迢迢走得越发慢。木叶的话言尽于此，再没有多说一句。只是一路上都紧紧握住楚念的手，以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她沉思中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