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一向性子偏软，此时却丝毫不肯退让，只冷冷地望着他们道：“父亲，您不是也想要找出祖母的死因吗？不是要还她一个清白吗？我知道，虽然我朝的法典没有规定一定要验尸后下葬，但是你难道情愿看着杀害祖母的凶手逍遥法外也不肯验尸，又是什么道理？”

楚常云黑了脸色，冷冷道：“楚念！你太过分了！母亲她生前横死、本已不幸，你自道是与她伸冤，却分明是要害她身后还要被削骨蒸肌，再受荼毒，祖母生前待你不差，你怎么忍心！”

林姨娘掩面，泣不成声道：“是啊念小姐，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狠啊！”

五姨娘也跟着摇了摇头，她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在本朝的法典中，从未规定过死后必须验尸，仵作往往是凭借初步的目测、查验物证人证，判断死者的死因，若是要把尸体整个解剖开，实在是太……她慢慢道：“念小姐，这个恐怕是不行的。”

林姨娘也连忙道：“念小姐，你妄想替自己脱罪就罢了，为何要提出这样恶毒的主意，致得老夫人尸骸零落，魂魄不安，怎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来！”

一片的反对之声，楚念冷笑，抿唇不语。林姨娘失声大哭，似乎十分悲痛，道：“老夫人，你死的好惨啊！害你的人不仅要杀你，还要屠戮你的身体！你若是死后有灵，一定要指引我们，赶紧抓到凶手啊！”

话是这样说，众人却都看向楚念。她是最后碰过果脯的人，不用想，凶手一定是她了。到场的很多下人，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个少女。不过十八岁而已，竟然下毒杀害自己的祖母，不过一个老人而已，她竟然下的去手，实在是太狠毒了！楚念慢慢道：“哦？是我这个提出要为祖母查清杀人凶手的人狠毒？还是有些口口声声说自己十分尊重她老人家，结果连她死了都不肯弄清真相的人狠毒？林姨娘，你口口声声心疼祖母，今日这般，就不怕祖母九泉之下怪罪你们麻木不仁，忤逆不孝吗？”

林姨娘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顿时勃然大怒：“楚念，你满口胡言！”

楚念的目光渐渐带了一种冷嘲：“是我唐突了，一切只听父亲定夺。”

楚念原先以为，毒死老夫人的人就是林姨娘，可若真是那样，林姨娘应该还没有机会丢掉下毒的工具，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么多人都没办法检查出来呢？楚念不禁怀疑，既然对方能平安无事，说明东西根本不在她身上。那么，她又是如何下毒的呢？或者，是她给老夫人预先服下了会定时发作的毒药？真正毒死她的并不是那盘果脯？楚常云眉头皱的很紧，于情于理，此事不能大事化小，且不说这衙役也在现场，就是在场这么多眼睛，当今陛下最忌讳不孝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官途只怕也就到头了，慢慢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林娘你先扶我下去吧。”

进入书房以后，楚常云原本带着冷光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冷冷地给了林姨娘一个耳光，几乎打歪了她的半张脸，随后又逼视着她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林姨娘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随后他这一问看似轻描淡写，瞬间却击碎了她平静的表象，将她那颗充满慌乱和恐惧的心，直接暴露在空气面前，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这恐惧自打楚老夫人去世后，便一直占据在她心头，只是她一直在尽力掩饰罢了。此时的楚常云，早已不是她印象里聪明温和的楚宰相，他的脸上，带着冷冷地审视，那眸子里，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自己在他的眼中，什么都不是！林姨娘面上的镇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老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正午的光线透过格子窗楞，映出纤尘飞舞，楚常云脸上的神情越发冰冷，甚至开始变得模糊，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声音一片冰冷道：“要不是你之执意要追究，事情何至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林姨娘闻声浑身一颤，散乱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起来，她的神情变得极度惊恐。楚常云冷笑一声，警告地看了一眼林姨娘，冷冷道：“你最好祈祷不是你下的毒，不然被人发现，我绝不会有半分手软的。”

他的目光之中露出狠厉之色，只恨不得一剑杀了林姨娘这个蠢货，这样美丽的容貌，居然生了一副蠢笨如猪的头脑，在官家面前也没有半点收敛，肆意妄为，若不是一开始她打破砂锅查到底，又何至于会闹到这样荒诞的地步！林姨娘的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敢开口反驳，她隐约觉得，若是她再敢多说什么，眼前这个人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楚常云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虽然还是在笑，可眼神却更加幽暗几分，向着那衙役抱歉地道：“实在对不住，耽搁了这么久！这件事情，我已经想清楚，家母的身躯，是绝对不能动的！只能请京兆尹派人慢慢调查清楚这件事！早日捉拿凶手归案。”

那衙役站起来，点了点头，他也认为真正的凶手就在楚府之中，外面这些闲杂人等，留着也是白留了。他道：“那么老夫人……”楚常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虽然缉拿凶手重要，可目前的天气实在炎热，恐怕不能久留，一边调查凶手，一边办理丧事吧。”

楚念冷冷瞧着对方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一旦老夫人下葬，自己的罪名就更加难以洗脱了，表面上大家说要调查清楚，可她却觉得，根本没有这么简单！这让她觉得十分的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她的预感，一种对于危险将要临近的预感！楚念看了林姨娘一眼，对方却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再也不提指证自己是凶手的事情，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太奇怪了，刚才那人还急于将自己定罪，一转眼却已经变了嘴脸，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愿意慢慢地调查这件事。难道说，是用拖字诀？反正自己到时候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一样要接受惩罚，林姨娘是这个目的吗？楚念的头脑快速地思考着，她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一闪而过。木叶不动声色的向前走了一步，楚念却向他眨了眨哦眼睛，木叶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京兆尹派了大批官差继续留下调查，楚府开始布置丧礼了。按照规矩，所有的楚家人需昼夜轮流守候在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老夫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以示锥心刻骨之痛。从丧事开始，就不能讨论和丧礼无关的内容，上上下下禁止任何人嬉笑喧哗，而且原本要用来做寿宴的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也全都撤了下去，换成简单的粥，完全是清粥，上面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半点荤腥都不见。当然，那些调查的官差们虽然也留在蒋家，可他们和楚家人无亲无故，所以只有他们的饮食一如往常，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了，但也是四菜一汤，还算过得去，其他人，即便是楚常云，也开始一天两顿地喝粥。坐在房间里，都能听到楚家大厅里传来的鬼哭狼嚎，楚念以手抚额，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那个大殿上，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个？恐怕就连楚常云，都未必真的伤心吧。楚念身边跟了一位老嬷嬷，她看起来很温敦，话不多，但是很懂规矩。先是告诉楚念热水备好了，随时可以洗漱，又问道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后才道：“念小姐，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让阿真姑娘来叫一声，外面会有人守着……”楚念看着她恭敬的态度，不过淡淡点了个头。那嬷嬷行了礼，柔声道：“念小姐早些歇息，奴婢告退……”“去吧。”

楚念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她的面孔素到了极致，却奇异地生出了一种夺目的光彩。对方低下头，恭敬地退下了。“林姨娘！”

一旁的院子里，那老嬷嬷恭敬地跪倒在林姨娘的面前。林姨娘脸色阴狠，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那嬷嬷道：“都安排好了，念小姐到时候会被安排成畏罪自尽的模样。”

林姨娘冷笑一声，“是的，她是应该自尽，一个小女孩毒杀了自己的祖母，在人前还能维持镇定，可是晚上越想越害怕，自然是会抹脖子上吊的，当然，还得有一封与她笔迹一模一样的遗书，这样才能说服别人，如果她的丫头可以作证，就再好不过了。”

林姨娘说话的时候，眸子看起来分外妖娆。“楚念在做什么？”

林姨娘突然问道。“念小姐喝完茶，说是自己累了，准备用完晚膳后就休息。”

那老嬷嬷回答道。“她这么早就休息？”

林姨娘似笑非笑，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窗户旁边，傍晚的霞光透过菱花窗子，落在她的脸上，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