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中的薛平还不知道,在这个时空得到的、很任性的名字“林也”,以后将伴随他的一生。接下来,“林也”绝对意识不到,自己将面对怎样的惊涛骇浪,经历怎样的大起大落。后来,听到“林也”这个名字,有人不屑一顾,有人惊骇莫名,有人咬牙切齿,也有人如同遇到及时雨一般欣喜若狂。贼兵刚退时,林兰幽满是急切之情,赶忙找人将重伤倒地的林也往家里抬。走出半里地,林任道从后头赶了上来,说话了:“将他抬到林娃家里吧,那里靠近村子中心位置,方便大伙照料,地方也颇大。”
见孙女还有些犹豫,林任道又说道:“再说,林娃他爹没了,得给娃儿找个伙伴,半大的孩子没了爹,怪可怜的!”
触景生情,林娃想起相依为命的爹,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这小小男子汉够倔强,不想让人看到。挽救全村老小的大英雄安置在他家养伤,他很是乐意,跑前跑后,将林也照顾得十分周到。林也的体魄很强健,加之“自带疗伤属性”,康复速度惊人,十天不到,就能或拄拐杖,或在人的搀扶下缓步行走。一场秋雨不期而至。这天临近中午,云销雨霁,天空澄澈如洗,阳光重新洒满林家村。林也拄着拐杖在房间内慢慢走了几圈,又坐回床上,一口气喝光了林娃端来的两大碗粥,缓缓伸了个懒腰,双眸隐现神采。林娃巴巴地望着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大声道:“林娃想拜您为师,请收下徒弟吧!”
说话时,林娃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林也显得有点慌:“别,别!我的命都是乡亲们救的。小兄弟,我痴长你几岁,同时也姓林嘛,如果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哥哥’好了!”
“哥哥!哥哥!哈哈!我林娃有兄弟啦!我有哥哥啦!”
林娃大喜,毫不客气嚷嚷着。他是独生子,一直眼馋别人家的孩子有大姐姐疼、大哥哥罩。“哥啊,你好了之后,将一身功夫都传授给我啊!我要一箭一个,一箭一个,杀光天下的强盗!哈哈!”
林娃的眼神十分坚定。“小娃,仅仅一箭一个,功夫还不到家哟!知道‘一箭双雕’‘一石三鸟’么?”
门口传来话语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悦耳。林也面露喜色,他知道,兰幽又来看他了。果然,门帘一挑,一个明艳动人的身影步履轻盈走到床前。“来就来了,还带啥东西哟!”
林也口中说着,手上动作并不慢,忙将兰幽手中一个小瓦罐接了过来。不用说,又是一罐黄橙橙、香喷喷的鸡汤。“你——”兰幽微嗔,心道:“又来这一招,假意客气一番,然后毫不客气……”“我好久没进食啦!”
林也边说着,边揭瓦罐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我说哥哥呀,你不是刚——”林娃记性不是那么差,所以显得十分纳闷。“咳咳!”
林也一眼望见放在床边小几上的粗瓷大海碗,心念电转,忙道:“娃呀!帮你哥将昨天的碗拾掇拾掇?小小年纪,手脚要勤快,最好今日事,今日毕啊!”
“你——”林娃哭笑不得:这位刚认的哥,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其狡猾程度,与小黑哥有得一拼!兰幽抚着林娃的头,笑靥如花:“甭理他。就知道欺负小孩子。刚才是谁将一碗粥喝得山响?离房子还有几丈远,就听得一清二楚……”林也:“这……”他的脸瞬间变成一块大红布。两人的双目对视了一下,又急忙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开。为了避免尴尬,林也想岔开话题。他将头脸凑近瓦罐,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道:“兰幽,你的烹饪手艺真棒!”
兰幽小声嘀咕道:“夸人的话,老是这么一句……”“咳咳……哥哥,兰姐姐,你们聊!”
林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人小鬼大!”
林也和兰幽异口同声。两人的双目又对视了一下,脸上都笑开了,兰幽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房中渐生旖旎风光。兰幽没有多呆,不一会就起身告辞。“身体好得慢一点也不错,哥不觉得美人恩难以消受啊!”
林也坐在床上享受着美味的鸡汤,想着想着走了神,一脸傻笑,嘴角都歪了。他舀出一勺子鸡汤来,没送到嘴边就泼出来一半;又舀出一勺子……娃一看不妙,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衣服,我要洗;被子,我要洗……啊!床单也湿了?!”
天空露出鱼肚白,薄雾缓缓散开,林家村的轮廓渐渐清晰。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三个身影正在弯弓射箭。左边那个少年和身边的女伴有说有笑,不料总是被中间那个半大的孩子打岔。“嗯,双脚均匀地分担重心,身体微微前倾,手肘内旋,虎口推弓……”不用说,这三人正是林也、林兰幽和林娃。新收的小兄弟迫不及待想学绝活,林也拗不过。兰幽恰好看在眼里,担心他没好利索,也跟过来了。林也扔给不懂味的小家伙一把弓箭,笑容可掬:“娃,先到那边自行练习啊!听话啊!”
林娃并不买账,撅起嘴巴道:“大哥,你给我这弓是小孩子玩的!”
“你本来是小孩子嘛!”
这对男女居然异口同声。重色轻友的林也好不容易搞定了小屁孩,立即殷勤地做着示范,手把手教兰幽如何张弓搭箭,如何运劲瞄准。女孩的一头青丝如墨,颀长的白皙美颈在林也眼前闪动,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他有一种微醺的感觉,似乎这女孩他以前认识。要说在哪里见过,他脑子里又是一片浆糊。猛地,林也惊觉:“我在胡思乱想啥?”
一弓一箭在手,这个温婉和润的女孩,气质为之一变,霎时坚毅果决起来。“嗖”地一声,羽箭射中五十步外的草靶,还正中靶心。接下来,她又连发四矢,无一箭脱靶,其中又有两箭命中靶心。兰幽看到林也惊讶的样子,笑道:“爷爷和阿忠叔有空时,教过我射箭。”
林也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我还教她射箭?我拜她为师还差不多……”“其实她会射箭,根本不用我教,难道……莫非,她真的对我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林也差点笑出声来。林也看着眼前这个一笑嫣然的明媚少女,心里甭提有多美了。蓦地,一个念头击中了他:林任道老爷子似乎懂得挺多……从这些天在村里的所见所闻,直觉告诉他,老头子真不是一般人。午后,温热阳光抚慰着林家村,金风轻拂之下树影婆娑,一切都是那么恬静而美好。林也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此刻正坐在林娃家屋檐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回忆往事。经过一段时间调理,林也的记忆并非一片空白了。虽然仍然想不起自己是谁,不过细细回想之下,一个个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荒山密林之中,一个光着膀子的身影正在挥汗如雨,面容一片模糊的老者指点着什么……突然画风一转,眼前出现林立的高楼大厦、如织的人流车流……林叶正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忽然心生警兆,倏地回头,一老者正笑吟吟地立在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却是林任道。这些天,林也被安顿在林娃家,林兰幽一直给他熬药、煮粥、送补品,但林任道并不露面。林也连忙以手撑椅起身,微微躬身道:“老丈,晚辈的伤已无大碍,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林任道止住了他,微笑着道:“小兄弟客气了,你力毙贼酋,全村上下阖感大德!”
林也道:“老爷子,您叫我‘林也’好了!红梅姑娘批准了我‘也’是‘林’家村的一员。”
林任道笑道:“你也别客气,我就是个教书先生,村里的年轻人都这么叫我。”
“兰幽的爷爷,嗯,得好好表现,争取让他留个好印象……总感觉他有些高深莫测,难道我多疑了?”
“老夫亲手诊断,此子伤势如此之重,却恢复得如此之快,绝非常人可比。”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移开目光,似乎都在揣摩着什么,一时无话。期间,林娃手脚麻利地搬来椅子、送上茶水,又赶紧退了下去,看来他有些怕这位启蒙老师。“你的记忆恢复得如何?”
林任道打破沉默。林也道:“我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不过记起一些杂乱无章的身影。”
“哦?”
林任道似乎很感兴趣。林也于是照实说了。“我看你不用太过担心,慢慢会想起来的,先把身体恢复好。林也啊!想必你的功夫不错的!”
林任道顿了顿,接着道:“起初,我纳闷你的背上的伤势。既然对手能使出势如雷霆的一招,却让你的左肩、右下腰伤口深,脊背处伤口浅。直到找到了这个……”林任道从袍子底下抽出了断处平滑的半截钢刀。林叶没有说话,细品林任道的推断,结合残存的记忆和想象,尝试着在脑海中还原重伤落水之前的一幕幕,真相似乎是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林家村附近的深山之中,两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在密林中穿梭、搏杀,后面一人明显武力占优,企图摆脱追杀之人则情况不妙。仗着身形灵活,巧妙利用树木和地形,逃命者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杀招,冷不防还能还上一两招。突然,前面出现了陡崖,如何抉择?!他心头大急!可怜的家伙稍一犹豫,背后一道霸道无匹却又璀璨夺目的刀光炸现。他自知挡不住、架不开那霸道的一刀,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刀怕是躲不了——但如果任由这一刀从上至下斜劈而过,背脊必断、性命不保!电光火石间,他本能做出反应:反手将钢刀竖直,护住要害,同时,身形并没有丝毫停歇,急速掠下陡崖:摔下去不一定死,任由此人宰割,九死无生、必死无疑!钢刀被斩为两截,后背鲜血飞溅,惨叫声瘆人……蒙面杀手“嘿嘿嘿嘿”冷笑几声,正想绕下山崖去补上一刀,让他彻底了账。不想,山洪突然暴发,夹杂着大量泥沙咆哮而下。人固然是武道高手,在这天气之威面前,还是那么渺小无力。蒙面人一跺脚,躲避山洪要紧,不待检查他是死是活,弃之而去。一老一少渐渐聊得热乎,话题渐广。林也忽道:“林先生学贯古今,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吧!”
“此话怎讲?”
“先生饱读诗书,箭法也高超得紧,看来‘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精嘛!”
林任道不答,看着他目光炯炯似有深意:“眼前的年轻人是啥来头?奇了,他的口音混杂着南腔北调,居然从口音判断不出来是哪里人。如今来此仅仅是巧合?难道是伪装失忆、另有所图?也不太像啊!好歹他对村子有功,以后听其言观其行,再作决断吧。”
“这位林先生是只老狐狸?不像啊!”
林也的目光似乎在说:“林老爷子不简单呐!林家村也是卧虎藏龙之地。”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接着一齐哈哈哈大笑,林也的笑声尤其夸张,再大一点就声震瓦屋了。又闲聊了几句,林任道起身告辞,飘然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