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村子正中的打谷场再一次举行村民大集会,林任道亲自向大家通报了最近的一些情况。他说道,目前天下分崩离析,很不太平,吴越之地也是山贼流寇横行,本村附近的水桥村、朱家村、细柳村常遭贼人抢掠,二十里外的和平镇日渐萧条,百余里之外的望海县城已经被流寇攻陷过一次。贼寇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老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嘈杂声一片。等大家的议论声稍稍止歇,他接着道,虽然林家村目前安然无恙,不过贼寇势大,村子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危险,必须加强防卫力量。“上一次的事,老朽至今心有余悸呐!”
说完,他向林里正使了个眼色。林里正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林家村从今天开始,全村皆兵,人人习武,保卫家园!”
“全村皆兵,保卫家园!”
话音刚落,里正找好的几个托立即吼着响应。一想起那伙凶神恶煞的强盗,村民们像是吃了火药,跟着唾沫横飞地齐呼口号,节奏很快被带了起来。“娘们也要练武?!”
五肢粗短的林大郎撇了撇嘴,不乐意了。平时,媳妇多和村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他都会醋意大发。这货不敢对村里的男人怎么样,呵斥媳妇却毫不客气。林任道听闻此事,二话不说,让阿忠和小黑陪着林大郎,到临近村镇转了一大圈。那之后,林大郎成了积极分子,经常督促媳妇勤加练习武艺,尤其是刀法。林任道开始夸赞林大郎,将他树立为有远见、有情怀的典型人物。大郎嘴角一歪,牵动左脸上长有一根黑毛的黑痣。其实,他心里这么想的:“媳妇如果反抗不了,又跑不掉,至少要学会拿刀抹脖子呀!老祖宗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只要是农闲无事,只要天气允许,林家村打谷场上,就会出现编成五个小队的两百余名壮年汉子,由当过戍卒的杨大海、杨大福兄弟带领,习练打仗的阵法。一时间,只听得呐喊声、呼喝声不绝于耳。杨大海兄弟从军多年,身手也不弱,且颇懂军旅进退趋避之法;加之村民以种地、打渔、捕猎为生,一个个身强体壮,有习武的风气,民风彪悍。于是,两百多名壮汉操演起来,倒也有模有样。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汉子手中的装备五花八门,活脱脱就是流寇的翻版。好逸恶劳的林帆受不了一拳一脚、挥汗如雨的操练,暗暗叫苦不迭。得知林老夫子做官时骑马上朝,好事的他拉了几名少年壮胆,将得自流寇的几匹马牵了出来,央求林夫子传授骑术。林帆偷奸耍滑惯了,这次同样做好了被林夫子训斥的准备,不料老爷子大力支持,还亲自做演示。都说“南船北马”,林家村会骑马的屈指可数,学习骑术的劲头却很高。于是,林家村开始有啼声阵阵、銮铃声连绵。作为补充,还有三教头领着一群半大的小子学艺。哪三教头呢?杨小黑教头,传授刀枪棍棒;伤愈的林也林教头,传授射艺;木炎师傅,教授各类工匠绝活。不料,一大群妇女,其中甚至还有未出嫁的姑娘,都爱找林教头学习射箭。林也哭笑不得:大娘、大妈们七嘴八舌、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严肃。林里正的婆娘四十光景,真真黏上林教头了。每次见他,她总得搽脂抹粉、穿红戴绿,大概是为了诠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八个字吧!名曰学射箭,她却经常盯着林也英挺的身姿出神。一来二去熟络了,更是出言调笑:“小林哥儿的脸比大姑娘还白皙,怎么做到的?教教大姐姐可好?”
不少妇女跟着起哄,搞得林也脸涨得通红,好不尴尬。小黑手中一杆长枪上下翻飞,周身都是光影,旁观者纷纷叫好。小黑舞得更加卖力,眼角一瞥,见幽兰对自己始终不瞧上一眼,只是随着众女围在林也旁边,对射箭兴致勃勃。小黑“咕咚咕咚”猛喝一气干醋,心中不岔,一套枪法未及使完,便硬生生止住。周边不识货之人还是连连喝彩。林大郎的老婆更是一脸崇拜之色。兰幽见林也额头满是亮晶晶的汗水,悄悄递上去一方素帕。林也受宠若惊,接帕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纤纤素手,当事的两人倒是浑然不觉,这一幕却又恰好落在拄枪而立的小黑眼中。他忍无可忍,狠狠将长枪一端插入泥地,迈开大步走到林也跟前,劈头就道:“林兄,我想跟你比试比试,看看师傅哪家强?看招!”
话音刚落,林也惊觉劲风呼呼,一只拳头直奔面门而来,忙侧头避过。一击不中,小黑虎吼一声,步步进逼双拳连环,十二三拳一气呵成,可对手的身躯似乎滑溜异常,似乎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周围老成持重的村民不住劝解,一众少年男女却起哄了。“打呀!打得好!”
“黑哥!黑哥!吼吼!”
叫得最凶的要数林帆了。杨小黑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一直是村里后辈中的第一高手啊!这个脸丢大了。盛怒中,他手上的动作并不停,突然飞起一脚,踢向林也胯下。林也大惊,斜刺里疾退两步才堪堪避过。“我说儿啊,你这断子绝孙脚,也忒不厚道!”
杨大海笑着拿起旱烟管,猛吸几口,悠悠地吐了几个烟圈。“小黑哥,这就是传说中的撩阴腿吧!”
林帆这讨厌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小黑原本通红的脸已变得铁青。突然他怪叫一声,合身扑上,与林也抱摔在一起。众人见形势不对,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一通好劝。小黑却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还要继续厮打不肯罢休。他抬眼一瞥间,见到兰幽螓首微侧,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向远处飞快地一努嘴儿。小黑不情不愿放开了林也,站起身来恨恨地一跺脚,交代了一句场面话:“姓林的,你走着瞧!”
随即有些焉了,耷拉着头,挤开人群走远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里正老婆正想出言调侃倔强得有点过分的小黑哥儿和潇洒得有点不像话的小林哥儿,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紧接着作咬牙切齿状。众女顺着她要杀人的目光望过去——原来,在大家苦练杀敌本领的时候,林里正经常背负着双手在打谷场四周溜达。大家在围观看热闹,里正大人也没闲着。此刻,在打谷场一角,他搭讪上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不知说了啥好笑的,逗得小媳妇笑得花枝乱颤,小脸蛋变得红扑扑的,格外诱人。老头跟着贱贱地笑着,一双色咪咪的小眼睛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小媳妇全身上下游走。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里正夫人劈手夺过旁边一人手中的弓箭,张弓搭箭,箭头直指背对着众人、一心向小媳妇献殷勤、浑然不觉的里正大人。林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正要阻止,又转念一想:“弓都没拉开,没啥力道可言。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里正婆娘射箭,十箭中有一两箭不脱靶就是超常发挥了,这次哪会那么巧?”
只见一箭飞出,直奔林里正背影而去……“嗷呜!”
“嗷呜!”
“嗷呜!”
惨叫声不绝于耳,刚才一箭居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里正大人的腚眼。惨叫声里,菊花残。全场人齐刷刷惊得目瞪口呆!就这一事,直到三十年后,林里正的丧礼上,依然是谈资和笑柄。至于木师傅嘛,村里不少人甘拜木炎为师。依靠他的指点,林家村修缮了一大批兵器,还新制作了一批弓箭,显而易见,工艺水平极大提高。红梅赞道:“小木,手艺不错嘛!”
“那不?‘赛鲁班’是白叫的么?”
木炎听了得意洋洋,猛地一惊:“我啥时候成‘小木’了?!”
一旁的林也暗暗好笑:“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红梅跟着林夫子读过几年书,当然知道被尊为工匠祖师的鲁班,于是一脸不屑,打趣道:“你叫“赛鲁班”,我还号“赛玉环”呢!”
木炎顿时打了个寒颤:“赛玉环——不是比杨贵妃还美丽,大概是比杨贵妃还丰满吧……”不过,打死他,这话也不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