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玥和独臂老人匆匆离开茶楼外的角落,寻到一个僻静的无人处,迫不及待将小乞丐传来的小字条展开,定睛细看,纸条上写着一首七言诗,字迹十分的潦草模糊,应是在匆忙之间提笔。观其力道,绝非是七、八岁孩童的笔力,也好似有意写成歪歪扭扭。纸张却是厚薄匀称,犹如一片美玉,是精美的上等货。独臂老人的眼神老花,眯着眼费力的看着字迹。珂玥见状,便轻声念道:“城头战鼓声震宵,隍壑深埋残魂绕,庙前古柏有残枿,见说无常命有劫。”
话音刚落,独臂老人手捋胡须,眉梢一挑,匆匆说道:“丫头,这是首藏头诗啊!”
二人相视一望,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城—隍—庙!”
“好!写藏头诗的人,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珂玥神情振奋,语气有些兴奋地言道。独臂老人果断摇摇头,凝声道:“此人绝非我们的人,月光社的联络人绝对不允许写什么藏头诗,而惯用切口暗语。”
他蹙眉顿了顿,继续说道:“藏头诗看似暗藏隐晦,实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相当于拱手相送情报,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外行。”
“那这个神秘人的目的会是什么人?为什么派人阻止我进药店?并秘密传递纸条约见我们。”
珂玥焦急地抛出这一串疑问。“此人虽不是联络人,却一定是个知情人,诗的第一句便暗指义军暴动攻城,而且这种纸来自东土,使用它的人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家。恐怕只有去了城隍庙才能揭晓这些谜底!”
……按着纸条的示意,珂玥和独臂老弯弯绕绕来到城北角的城隍庙,昔日人潮攘攘,雄伟壮观的大庙,此时已被空玄教徒打砸焚烧的残垣断壁,破败不堪,更是人迹罕见。城隍庙背山面水,红墙青瓦,环境幽静,是民间百姓对“万物有灵”的祟拜和祭祀而修建。敬奉着守护城池之神,冥界的地方官。二人在一片废墟中,里里外外寻遍了也不见半个人影,心中顿生一片疑虑。独臂老人凝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朗声喊道:“知情人,在下人送绰号‘独臂幽灵’,您可以现身了。”
“月无常明,光明在吾心。”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断壁墙后的阴影处,传来一声不男不女的切口。“志在云霄,天穹换日月。”
老人回应的振耳发聩,底气十足。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蒙面人从墙后现出身形,那人扭头警觉地环视一周,微微摇摆着身子走向二人,他腿脚有些跛,走路不利索。来人身着一袭藏青色绸缎面的棉袍,绣着花卉图案,衣襟边是金线花纹,手工考究精美,脚登彩皮尖头短靴,头戴青黑色裹发头巾。一块黑纱遮面,低垂眼脸,容貌朦胧。还未等他近身,独臂老人便温和笑道:“瞧您举止神态,应是宫中之人,不知何事约我爷孙俩在此会面?”
那人闻言,身形愣怔一下,停住脚步,操着一口不男不女的声音,回道:“好眼力!受再生父母药铺华掌柜之托,在此约见二位,不过此事渊源颇深,二位一定要耐着性子听我道来。”
说着,他便向前紧迈碎步,继续说道:“我原是在宫中伺奉先皇的贴身公公,钧尧皇帝继位后便将先皇身边的太监全部遣散了,我也只好回乡糊口,了此残生。回乡后,我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华掌柜。我年少时,那年青黄不接闹粮灾,饿殍遍野,父母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我净身进宫作太监,用命去赌一条活路。可家里哪里有净身的银两,只好哀求净身师,以割下来的“骨肉”抵押,将来赎回作条件,才与净身师签了自愿净身,生死不论的文书。净身本就是闯鬼门关的九死一生。我净身后,三天昏迷不醒,父母又不在身边,净身师认为我不久于人世,便派人将拉我出城准备埋了。出城时恰巧碰巧杏林百草铺的华掌柜,在城门口施粥赈灾,救济逃难的灾民。见我还有一口气,便拦截下来带回草药铺悉心照料,才有了我的今天……”“听您的话外之音,华掌柜定是出事了?”
独臂老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絮叨。看得出,他的情绪波动十分的剧烈。“我讲这些辛酸往事,并不是要搏得谁的同情,只为取得二位的绝对信任和我为何冒死帮助你们,因为你们要的东西仍藏在草药铺的密室里。”
来人抬手缓缓摘下面纱,不卑不亢地回道。一张毫无血色,苍白憔悴的中年男人的面孔,映入二人的眼眸,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此刻,爷孙二人敬重之心油然而生。来人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华掌柜被抓后,草药铺里里外外,进出的抓药人全都是守株待兔的巫卫特务。我整整藏身暗处三天三夜,留意草药铺附近过往行人,生怕你们落入虎口。今日观察你们二人许久,猜出你就是‘月光社’名声赫赫的独臂幽灵……你们有所不知,钧尧登基后,以自己的禁卫军心腹重新组建了特务机构‘巫卫’,大肆铲除异己,虐杀殆尽,来巩固自己的绝对皇权,这些皇家鹰犬势力非常大,他们抓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空玄教的白衣护教侍卫对其也是忌惮三分。……后来,从来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二人才得知,净身的公公有一规矩,这一生无论多难,都要存些银两,就是要将割下来的“骨肉”赎回来,等他去世的时候同葬。这叫落叶归根,骨肉还家。爸爸给的骨头,妈妈给的肉。那一刻,是太监公公们这一生最大的喜事。而来人从宫中被遣散后,收养了几个讨饭的孤儿,自己又生了病,钱财很快散尽,又是华掌柜闻讯后,拿出银两,替他从净身师那赎回了割下的“骨肉”。故他称华掌柜为再生父母。华掌柜被抓后,他请托了好几层的关系,才在宫中一个公公的斡旋下,买通一名值日狱卒,趁着深夜悄悄混入密牢,见到了牢中的华掌柜。华掌柜已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形,奄奄一息。他的意识却很清晰,趁狱卒不备之际,将自己死守的秘密托付于他。当日天亮时,华掌柜断舌自尽。……“华掌柜是否告诉你,是谁出卖了他?”
独臂老人身形微颤,他那刚硬的心房,泛起许许的潮湿,单拳紧握,默默伫立原地,凝视着远方,颤声问道。那人抬起目光,呆呆地摇摇头,涕泗横流,语难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