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坡上的老牛沉沉地叫唤了一声，把正在打瞌睡的柳三给叫醒了。老牛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反刍着胃里的青草。牛尾一甩一甩驱赶着蚊虫。之所以叫唤一声，是因为天色已经渐晚，看向远处视线都已经有些模糊了。柳三爬起身子，拍拍老牛厚实的脊背，吆喝一声，“老牛老牛，咱们回家咯。”
要是放在以往，这么晚还没牵着老牛回家，柳三心里绝对会发憷。大嫂那横八竖八的身材堵在门口，一顿骂能让柳三头上接半斤口水，更别提吃饭了。柳三爹娘死的早，有两个哥哥，但是老二早夭，只剩下他和大了快三十岁的大哥柳大一起生活。爹娘死前让柳大好好照顾柳三，憨厚的柳大自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小弟弟，但是柳大媳妇却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主儿。爹娘死后，柳大接过家里的十亩水浇田，这在村里来说算是家底殷实了，柳大媳妇起了歪心思，不愿意小叔子长大后分走一半，所以平日里对柳三是横竖看不过眼。那是柳三还小，七八岁的年纪就必须去放牛，大黄牛要是不吃的毛光皮亮的，动辄就是遭到大嫂的打骂。柳大惧内，虽然心疼弟弟，但是被媳妇一吼，也不敢做声，只敢私底下给弟弟塞点好吃的。柳三这牛一放就是五年，几乎可以说和大黄牛同吃同住，一起睡在牛棚的日子也不在少数。大黄牛买来的时候年龄就不小了，如今更是成了一头老牛，步履蹒跚，下田也犁不了多久地。大嫂想要把老牛卖了换点钱，但是看着无力卧在草堆上的老牛，柳三心里着急，拦在大嫂身前不让卖。老牛虽然干不得重活了，但是和柳三朝夕相处，早就成了另一个亲人。更别说老牛硕大的牛眼还吊着浑浊的泪花，这让柳三怎么舍得。大嫂蛮横不管，招呼着镇子上来的屠夫，扒拉开柳三就要拉走老牛。国朝律令，民间不得无故杀牛，但是牛自然老死、意外摔死则不在此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明显老牛要“被老死”。牛绳绷紧，老牛鼻环被拉疼得“哞哞”直叫唤。柳三心疼，着急得从地上蹿起，顺手拎起牛棚架子上立着的柴刀，往满脸横肉的屠夫冲过去。大嫂一看，尖叫一声，退到一边。屠夫也慌忙松了手，骂骂咧咧往后退。柳三抱着老牛的头，眼泪也哗哗往下流，只见鼻环那里已经被扯破了，露出了粉色的嫩肉。老牛跪伏在地上，只能无助“哞哞”地叫唤着。柳三哭着转过头，难过地对大嫂大吼着：“我不要地，我不要地了，我只要老牛，大嫂你别卖它，其他的我都听你的。”
刚准备骂人的大嫂一听这话，喜上心头，“这可不是我强迫这小兔崽子的”。脑中念头闪过，她瞬间变脸，打发走了屠夫，然后就趁着柳大还在田里干活的功夫，就带着村里的村老村长把事儿给定了。村长看不过柳三吃这大亏，劝了劝他，但是经过一番挣扎后颇为狼狈的柳三摇摇头，就选了这头老牛，其他什么也不要。柳大媳妇泼辣，村长也只好点到为止。在大嫂大声的如“我就就我做主，要柳大回来干啥……大嫂管小叔子还有错了哩？”
嚷嚷声中，将分家事给定了下来。于是乎，等到柳大匆匆赶回来，木已成舟，十三岁的柳三正式分家另过了，分到的只有一头老牛和跟牛棚挨在一起的小稻草屋。柳大红头白脸地找媳妇理论，可是没一会儿就披头散发地被呛出了屋。无可奈何的他只好来到弟弟屋里，想要安慰安慰他。但柳三比想象中还要平静，这么多年来大嫂因为几亩地的事一直看他不顺眼，处处针对他，他心里自然清楚。对于大哥，他有没有什么好责怪的。这个憨厚的大哥虽然怕老婆，但是对这个弟弟是没得说的，如今这样子也好，算是帮着大嫂了一件心事，也算帮着大哥少挨些骂了。安慰弟弟不成反被弟弟劝了一番，柳大满脸通红地走了。柳三却是看着自己属于自己的小家和老黄牛，心里松了气。找点草药给老牛鼻子处的伤口敷好，就优哉游哉地带着老黄牛去坡上最嫩的一处草地。刚把老牛给拴好，点着油灯的大哥屋门就打开了，出来的是大嫂。“三儿，这牛也不是这么放的，天黑了就该回家。来，今天你哥田里套的兔子，给你留了一碗。”
大嫂端着一碗水煮的兔肉，天有些黑看不真切，但碗是满的。柳三心下有点吃惊，甚至还有些感动。和过去动辄打骂，如今田的事儿一解决，大嫂变得有些不一样。柳三毕竟也还是半大的孩子，开心地接过了兔肉，回自己屋里狼吞虎咽去了。村落十分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但更多时候还是被寂静覆盖。老牛在牛棚的草堆里卧着，硕大的牛眼依然睁着，嘴里反刍着草料。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柳三又领着老牛往坡上走去。坡的阳面草嫩，且离着山林不远，柳三一般都是将牛拴在看得见的地方，然后在山林边砍点柴火换钱。“梆梆梆”，地上的干柴拾完了，柳三只好拿起柴刀砍不算粗的树干。相比同龄人来说，柳三的身形有些瘦小，砍柴的活计儿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扎了一小捆柴火的柳三坐在一块石头上擦汗，顺便看了眼还在几十步外悠闲吃草的老牛。这片山林是狼山山脚绵延过来的一片林子，村里人砍柴大多来这个地方。再往深处则容易遇见狼群，狼山这个名字可不是空穴来风，除了那些有经验的老猎人，普通村民没有谁敢太过深入的。休息了一会儿，柳三继续砍柴。太阳走得很快，等到日头直射的时候，柳三把老牛带到树荫底下，自己也坐下掏出干粮啃起来。柳三吃没几口，正使劲往下咽的时候，突然感觉远处突然传来了轰鸣声，由远及近，瞬间在头顶处炸响，一时间狂风大作。老牛受到了惊吓，“哞”地长叫一声，柳三赶忙起身牵着牛绳，抚慰着受惊的老黄牛。柳三抬头一看，只见两道红芒先后闪过，快得以为是他眼花了。但是在柳三抬头的时候，一道灰蒙蒙近似透明的影子从天而降，飘到了老牛的耳里。老牛神色如常，安静下来在柳三的身边静静地站着，尾巴一甩一甩，那道影子似乎并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影响。回过神来的柳三愣在原地，此时大风已经停止，只剩下满地狼藉，碎枝断木遍地都是。柳三心下大喜，这下子省了砍柴的功夫，赶忙拾起地上的干柴，扎了好几大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