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提着炭笔,打量着小左儿的眉眼,他的眉目清秀,线条柔和,却显得单薄,远不及周怀铭那双眼的深邃有神,怀铭深深的眼睑,浓密的睫绒,那高挑入额的剑眉,高高的眉骨,面部曲线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付诸笔端,该是多美的一幅画?只漪澜想着画着,笔下便走了神,那线条便生出些硬朗,看的斯蒂尔直喊着:“不,不,不!夫人,你的画,不该如此!”
斯蒂尔急得一把握住漪澜的手,惊得漪澜欲抽手却不能,慌得一跃而起,却被斯蒂尔一把按住香肩,吩咐她:“做好,仔细画。”
漪澜心里生出些难堪,洋人太过粗鲁无礼。斯蒂尔却毫不在意,望着眼前的僵直不动的小左儿,忽然握住漪澜纤细玉指的手捏紧那炭笔几笔勾画,那眼前的画就是另外一分样子。斯蒂尔放下漪澜的手,在漪澜慌乱的心悸不停中指指小左对她讲述着如何观察人物,只漪澜的心被搅得一团杂乱如麻。斯蒂尔走开,漪澜四下望去,丫鬟们都静静地望着那汝窑香炉专心致志地画着,似不曾发现斯蒂尔适才的放肆,漪澜的尴尬。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漪澜心下一个转念,不管如何,她心中无鬼,自当她也不曾看到。此后的绘画,每日多是拿小左儿在逗趣中开始,又在对小左儿的捉弄中结束。小左颇是害羞,一逗就满脸赤红如落汤的虾米,羞涩的双眼满是灵气。每次画罢,漪澜都吩咐冰绡厚赏小左儿,不想让这老实孩子吃亏。————————————————慈恩寺,逢了初一香火格外的旺。因黄河水患,大量流民涌来兴樊,寺前有乡绅捐的粥棚。不远处临江楼上,周怀铭同副将精忠在远眺长蛇般曲曲折折等候舍粥的灾民队伍。精忠说:“大帅,打着富绅的幌子捐了这些米粮放赈,朝廷放赈的银子却被深定沿河灾郡的官府得了去。何苦呢?依着精忠说,朝廷有赈粮,就该轰赶这些灾民各回原籍去领。”
骆师爷摇了扇子叹气:“若能糊口,谁会千里奔波背井离乡来兴樊。”
“可咱们那点粮,也是从山匪窝里剿来的。那些富户各个滴水不漏的。”
骆师爷笑了:“若较真起来,大帅耽于美色,一掷千金求美人,金屋藏娇的佳话怕要被人名扬四海了。”
“那又如何?”
周怀铭鼻翼一吸,冷冷一笑,“年少轻狂,放浪形骸,醉卧美人乡,不可吗?”
精忠不解地张张口,望向骆师爷一脸茫然。“大帅新纳的八姨太这艳压群芳,才情盖世的佳话倒也罢了。这是大帅为了博美人一笑,这血画溅当堂,西洋画师入内庭。香艳的故事已传遍兴樊。”
周怀铭唇角勾起一抹幽幽的笑:“怕已是传遍京师了。方夫子都要深信不疑了。”
“那个方老倔驴?不要吧,他若再敢来折辱大帅,仔细精忠的拳头!”
精忠话音未落,被周怀铭喝止:“胡闹了,天地君亲师,对方老大人不可不敬。”
骆师爷只是笑了又笑,摇头叹气:“江山美人,只古难以取舍。谁料咱们大帅也是情种。温柔乡误英雄呀。”
周怀铭眸光里透出诡诡的笑意。“那王八绿豆眼儿的王大人实在可恶!扬州府灾情不断,他便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模样装死。放了这些流民逃难去附近州府打秋风。如今难民在兴州城外越集越多,聚众要闯入城里枪式。亏得大帅早就算到扬州王八那阴招,一早封了四城只出不入。将灾民拒之城外。否则这寺院外的粥棚怕早被难民连锅灶都吞吃了。”
精忠大声笑骂着,周怀铭也不理会。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寒鸦般聚集,哭嚎声阵阵。他转身吩咐:“下令守城兵将严加把守。”
“爷,夫人们齐聚慈恩寺去祈福烧香呢。”
狗儿来禀告,眸光一动低声补一句,“小夫人也来了。”
周怀铭饶有兴致地向慈恩寺方向望去,袍袖一抖吩咐一声:“走,去看看。”
漪澜同五姨太慧巧同车,来到慈恩寺前。车停稳,丫鬟婆子们上前扶她们下车。慧巧行在前面,才下了车。漪澜探身紧随其后,帘子才打开,一只大手伸来。漪澜抬眼一看,竟然是周怀铭。“爷……”漪澜嗫嚅,心想他如何来了?周怀铭伸手揽住漪澜纤细的腰肢,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也不放她落地,径直向庙里走去。“爷,这,不合礼数,放漪澜下来。”
漪澜又惊又羞。周怀铭却毫不理会,怀抱美人在四周香客百姓众目睽睽下向前。早有扈从开道,将百姓香客赶去一旁。漪澜便被他如此抱着一路向寺院山门而去。“爷,莫冲撞了神灵,放我下来。”
漪澜惊惶,周怀铭这才放了美人下地。漪澜羞红双颊,不敢四顾,幸亏她带着幂离,也挡不住风儿戏弄,不时掀开那幂离上的轻纱,惹得四下一片唏嘘赞叹。“这就是传闻中的江南美人儿。”
“听说周总督一掷千金求得。”
漪澜望一眼周怀铭,无奈又感叹。这人竟然肆意如此,如入无人之境,让百姓看去,该如何议论他?“好歹顾及官声。”
漪澜低声提醒。周怀铭眉头一挑:“爷最不惧的就是这官声。”
漪澜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哭笑不得。见他面颊上沾了一片草灰,也不知何时点染的,就拈了帕子要为他擦拭。冷不防一道黑影撞来,周怀铭眼疾手快,一把反揽了漪澜再次打横抱起跃出,还不忘飞脚一踹。“哎哟”一声惨叫。“保护大帅!”
扈从们惊呼围上,如临大敌。被踹飞在地的是名小乞丐,一个骨碌爬起,就被冷森森钢刀架住脖颈。“拖下去,砍了!”
周怀铭不假思索吩咐。“慢!”
漪澜慌得大声喊止。小乞丐吓得腿软,哭着嚎啕:“官老爷,大慈大悲的太太,赏口饭吃吧。要饿死了。”
只是那乡音如此熟悉。“你说扬州人?”
漪澜用家乡话问他。小乞丐打量漪澜,他乡遇故人般就要凑上前,嚷着:“姐姐,我是扬州人,姐姐也是扬州人氏吗?扬州大灾,城里饿死很多人。我同爹娘阿婆出来逃命,城外草根树皮都吃光了,阿婆要饿死了。呜呜呜~”小乞丐看似十来岁的年纪,骨瘦如柴。漪澜忙吩咐冰绡取出随身带的点心上前递给他。“夫人不可!”
精忠带兵上前阻拦。周怀铭摆摆手,示意不必干涉她。话音未落,一队官兵分开人群上来,叫嚣着嚷:“从护城河凫水潜入城的流民在这里呢。”
官兵上前看到总督府的人马,又看到周怀铭,吓得噗通跪地叩头。漪澜这才从众人对话中得知,官府城门关闭,禁止流民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