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然不是骂她,漪澜不觉得逞般促狭暗笑。想告诉他,九爷如何对他这兄长高山仰止,但那话却咽了回去。“不求今生荣华富贵,但求他一世安宁,不如,这孩子就叫‘安儿’吧?周循安,可好?”
他自话自说,漪澜默默地随他念着“安儿”,仿佛那可爱的花生般白白胖胖的孩儿就跃然眼前。安儿安儿,她满脸绽开桃花般的笑靥。他支个臂肘撑身在她眼前,凝视着她,两人眸光遭遇时,周怀铭忽然如高山压来漪澜面前。漪澜一惊,却羞得侧头啐一声:“好端端的,又不正经,仔细被人看了去。说出去有损你的官仪。”
周怀铭一笑,翻身躺回枕间,头枕着手臂不屑道:“哪条王法说不许大臣同妻子亲热?”
忽然间他扑来压漪澜,却右手却支了身子格外留意,胡茬扎在漪澜面颊上痒痒的,深深吻着,急促地说:“澜儿,澜儿……”漪澜羞恼道:“都折腾人家一夜了……”这可真是,“甘作一身拼,尽君今日欢。”
眼见他的手又要游移无度时,忽听窗外“哗啦啦”的一阵响,推门声“吱扭~”一声,沙沙沙沙的扫地声传来,因她二人屏住呼吸,显得格外清晰。漪澜忙敛住笑,羞恼地推他起身,轻啐一声道:“有人在。”
“你房里的婆子丫鬟都这么勤勉么?”
周怀铭扫兴地将自己扔回枕间,悻悻地说,“明儿就打发了,换几个懒散眼花耳背的来当差。”
漪澜反是偷笑,天光渐渐将曙色一线投在窗纱上。周怀铭呢喃般感叹:“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推开窗子,阳光洒落满地。漪澜记着庭院内兰花葳蕤生姿的满园春色,急于看一眼,吸一口晨曦中兰花儿的幽香。那深谷中高洁清雅的花,如今进了朱门,不知如何呢?窗外庭院里婆子们三三两两地俯身在兰花丛嗟叹,依稀听道叹息声说:“怕是这花活不长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耷拉了头,这该如何是好?”
这是如何了?漪澜忙推门而出去看个究竟,听婆子们在推测:“昨夜露重风寒,这扬州的娇贵的名花哪里受得半点寒凉,只是若不摆在庭院,便要撤去花房里养。”
漪澜霎时讶然,昨日只顾了致深,竟忘了这些花儿是更禁不得风露的。致深行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道:“去吩咐人将我新得来的那些西洋玻璃罩拿来,拼接搭建一座玻璃房在这庭院,将花儿笼起来,燃上红烛昼夜添暖避寒。”
漪澜一惊,那西洋玻璃颇是价格不菲,寻常人家难得一见,他竟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口。果真是豪迈的一掷千金,她却受之不安。漪澜推辞不去他的好意,见那处晞日光的花儿依约有些暖色,忍不住的心疼怜惜。捧起一盆说:“快挪几盆去我房里,暖一暖。”
漪澜在花丛中选了几盆枝叶萎落的花,盈盈含泪对周致深说:“这便是我的罪过了,因我喜欢,才害得她们千里迢迢来兴州,却一夜丧命。千金买马骨,罪孽,罪孽!”
周致深揽住她的肩,轻声说:“能进了你的兰闺,也是这些花儿的福气!”
只是三天后,那些花虽是进了漪澜卧房,却依然是蔫蔫的耷拉了头,枝叶无力,似要死去。漪澜心急如焚,望着这些花束手无策。隋嬷嬷轻声劝她:“夫人还是将这些花儿搬出去吧。这将死的花儿摆在房里,不吉之兆。况且夫人身怀有孕,总要为腹中的小公子多惦记些。”
一句话戳到漪澜的痛处,她割舍不下腹中的骨肉。可这兰花又何辜,反被她暴殄天物般白白浪费了去。周致深恰来了,听她们的一番话,看着这将残的兰花,慨叹一声,心思陡然一动,提议说:“不如,让晴柔来替你打理一下兰花。”
晴柔是何人?漪澜徐徐抬眼望他,满是疑惑。“四姨太晴柔,她是江南人,自幼善养兰花,各种名花的习性花期无不谙熟。或是她能妙手回春也未为可知。”
周致深说。漪澜闻听,如垂死之症听闻名医,连忙说:“那就速速请四姨太来一观。”
旁边的隋嬷嬷忽然一声惊噫,胆怯地看了致深一眼,渐渐的息了声。漪澜不过瞬间留意,猜测隋嬷嬷有难言之隐。四姨太是何人她尚不知,四姨太的脾性如何更是不晓。即便这四姨太刁蛮胜似六姨太,为救这些兰花,她也是心甘情愿地隐忍她。周致深吩咐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阵衣衫窸窣声从影壁外飘出。漪澜寻声望去,眼前一亮。只见两名丫鬟扶着一位女子翩翩而来,她一袭深蓝色缎绣,水白色团蝴蝶纹镶花蝶杂宝纹绦边小褂,月白色暗花打籽绣花蝶绫裙的,鸭蛋脸白净细腻,柳叶眉细长上翘,一看便知是宛若细瓷一样精致的江南女子。她抬起头,面容温婉平和却没有笑容,一双丹凤眼带出淡漠疏离的神情。来到致深面前,轻服一礼,道一声:“老爷万福。”
周致深指了屋内说:“你素爱养兰,且为澜儿看看,这些花,是怎么了?”
漪澜忙上前见礼,道一声:“四姐姐万安。”
四姨太对她毫不理会,只对周致深躬身从命。竟对漪澜视若无物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衣带当风,香风中却带着浓重的药味。丫鬟挑了帘子,她莲步轻移入内。在望见满眼兰花的一瞬,漪澜清楚地在她面颊上发现那种离水的鱼儿望见汪洋的欣喜。四姨太几步上前一撩裙幅蹲下,怜惜地轻轻抚弄那兰花。一手捧着兰叶,一手拔下头上梅花亮银簪,在花土中戳弄,那心无旁骛的样子颇有些古怪。漪澜提起裙子同四姨太一同蹲下查看着花叶,小心地问:“这花在庭院里搁置了几日,可是夜寒露重被冻到了?”
四姨太却似未曾听到,兀自把弄花叶,对她丝毫不加理会,漪澜只得尴尬地立在一旁。致深拉着漪澜的手,轻轻对她低声,似是宽解般:“晴柔的孩子掉了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疯疯癫癫?漪澜一怔,依稀记起这女子走进庭院时那异样的目光。她目光飘忽疏离,只看着脚下,并不看人。只是先时她不觉得异样,只做她胆怯,没想到竟是如此缘故。致深说她掉了孩子?漪澜猛然记起,是了,初入府时曾听人提及,四姨太因她自己不慎滑倒掉了孩子,便变得疯疯癫癫的搬出了水心斋。这么说来,她竟是这院子的旧主人,还是在这院子中掉的胎。想到这里,漪澜心里顿时添了些凉意,阴阴的冷气从地底向上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