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铭沉吟片刻,艰难道:“身不由己,全凭她造化。此一时,彼一时。怕她如此香消玉殒毫无痛苦反是福分,若是遭天谴诛杀,怕是死无全尸。小九,你不要害她。”
“死无全尸?”
漪澜惊得肝胆皆寒。她立刻明白,怕是天谴便是太后老佛爷。真若以为她是那红颜祸水,怕是定将她挫骨扬灰解恨都是轻的,弄不好就如骆师爷所言,将她作为“人彘”生不如死。而这一切都罪愆,都是拜周怀铭,她深爱的男人,依靠一世的夫君所赐。闹得满城风雨,千金买美人,美人帐英雄冢,这始作俑者,还不是他周怀铭?错了,错付此生。漪澜一阵心寒苦笑,痛彻心肺。兄弟二人闻讯近前,漪澜却佯装熟睡。她不想面对,她尚不知如何面对。怪她自己痴傻,错信了这男人。“怕是梦呓。”
致深仔细地打量病榻上的漪澜低语。漪澜想高声呐喊:“走开!走开!不要让我见到你!”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能出口。此刻,多说无益。彼此点破,她又该如何自处?泪水从鬓边滚落,她呢喃一声:“娘,娘……”此刻她只想回扬州,回到父母身边,无奈她已是卖身为人妇之人,她此刻姓周,无法改变的事实。周怀铭用手掌抚测她的额头,滚烫的额头令他皱眉。“大哥,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嫂嫂她本不该落入如此境地。”
九爷怀铄争辩。周怀铭为漪澜掖掖衾被,低声道:“假戏真做,舍不下你。却是害了你。”
他痛苦闭目。九爷怀铄坚持:“兄长,让小嫂嫂隐藏去别院养病吧?”
“能藏去哪里?你救她,却是害了她。”
周怀铭痛苦闭目。漪澜心碎痛楚万分,只心头空落落。心下苦笑道:“爷,放手吧。曲尽人散,终有那一天的。”
“五奶奶,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狗儿在外面高声,通知大家五姨太慧巧的到来。“是老爷吩咐我来的。”
五姨太慧巧敷衍一句,声音就在门外。她打帘子进来,就立在那里镇静道:“妾身正要回禀老爷呢。三姨太依例送去了别院养病,宝儿留在府里,搬去后院的巨澜堂,由六姨太抚养。只是妹妹……”她为难地望漪澜一眼说,“依例,该是搬去别院的。”
“不可!”
慧巧声音才落,致深厉声打断,不容置喙道,“水心斋封院,所临院落一律清空,暂搬去闲院客房居住。通往水心斋的夹道游廊封路,不许外人靠近即可。”
听慧巧的话,再看周怀铭和九爷缄口不提前事的神态举止,漪澜知道慧巧姐姐对此事一无所知。漪澜心想,周怀铭如今是想亡羊补牢吗?为留她在府中不受牵累诛杀,他竟然要大动干戈,闹出人仰马翻。只是他这份用心良苦,令她该恨该谢?慧巧忽然撩衣噗通跪地,泪眼婆娑地乞求道:“爷,不可这般意气用事。如此做,哪里是呵护妹妹,反是害了妹妹,将澜儿推去了千夫所指的境地。爷细细想想,宫里的老佛爷若知是爷如此……”她满眼担忧地深深望漪澜一眼,艰难道,“可还有妹妹日后的活路?”
“爷若真心,就让漪澜妹妹去吧。生死有命。”
慧巧劝道。周致深紧紧执住漪澜的手,眸光内满是悲怆,闪着凄凉的光泽。次日一早,冰绡已揉着泪眼为漪澜打理好行装,依依不舍的哽咽难言。因冰绡从未得过痘疹,五姨太慧巧不许她随行,另行为漪澜精挑细选了几名曾患过痘疹的丫鬟婆子伺候她去别院养病。漪澜勉强吃了几口薄粥,却如同嚼蜡一般,吃力地推开粥碗,满心惴惴不安,尽是对那来势汹汹的痘疹的惧意。一阵窸窸窣窣的衣履声从窗外传来,伴随脚步声杂沓,想必是接她去扫花别院的婆子小厮们到了。冰绡忙迎出去看,漪澜勉强抬起酸软无力的手去拭泪。“六奶奶请留步。我们家小姐身患痘疹,老爷吩咐她闭门谢客呢。”
冰绡有意扬高了声音,似在向她报信。漪澜闻听一惊,六姨太玉珑如何来了?“老爷的话,不过是约束那些不曾患过痘疹的人的。如今连患了痘疹的宝儿少爷都交给了我,可见我是例外的。”
那娇滴滴的话语透了几分刁钻,渐渐向她屋内而来。漪澜不想见她,却无力驱逐她。一阵盈盈的香气扑鼻,夹杂着门外的秋意阑珊,隔了纱幕便见珠翠环绕衣衫华丽的一群人相继进来,簇拥着居中那翠碧雀金孔雀裙衫的女子招摇而来,正是六姨太玉珑。冰绡忙伶俐地紧随其行,劝阻道:“六奶奶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姐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才吐过,怕是味道腌臜污秽了六奶奶。”
玉珑却似未听到,移步到漪澜床边,沉吟片晌,似在打量她。漪澜倦怠虚弱的眼皮微微睁开一线,戚然一笑问:“六姐姐如何来了?”
漪澜强忍了辛酸病痛,勉强扮出笑容,不过一句话,微弱的鼻息中却不免娇喘连连。玉珑却听若未闻一般,四下闲然的巡视一周,慨叹的样子,摇摇手中的纨扇道:“路过水心斋,听说妹妹要出府,我就过来坐坐,有几句体己的话儿要对八妹妹嘱咐。”
她拉长声音,悠悠道,瞟一眼冰绡,冷冷的。冰绡迟疑不肯动身,漪澜对她略略颔首,示意她退下。邪不胜正,她是不必惧怕她老六的。众人衣衫摩挲的细细轻响渐渐退去,四下里静寂无声。六姨太望她,唇角挑起得意的笑,不止是那种幸灾乐祸,冷笑中更有旗开得胜的得意。旋即她长长叹息一声道:“看来美人如花之说还真是最贴切不过的。香消玉殒,也不过在刹那间。早知如此,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巴巴地沾染了一身的瘟病,害人害己呢。”
说罢,咯咯咯一阵轻笑,手中纨扇掩面笑得得意。漪澜面容惨白憔悴,自是闭目不去理她,任由她去说。怕是无人看她唱戏,自己无趣,她便罢了这些无理取闹。六姨太眉头一挑,眸光里露出一丝诡笑问漪澜:“妹妹可知这天花痘疹最可怖的不是能否保全性命,而是侥幸活命后,那张比鬼还丑陋的天花暗坑脸。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