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二十四桥中秋夜,咱们曾有缘一面?”
漪澜问。怀铄一惊,不过片刻,他又释然一笑:“京城才子斗诗猜谜的船游二十四桥,怀铄那日有幸附庸风雅。船过桥下,同江南望族谢府的游船画舫际遇。那玉人抚琴,斗诗夺魁,让多少文人墨客自叹不如。风动掀起小嫂嫂的幂离轻纱,怀铄有幸窥到玉容,惊为天人。”
他轻笑摇头,仿佛一切都已不再如从前。怕是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姻缘终是错过,却阴差阳错结出另一道孽缘。“怀铄以为的爱所托,终究是误人误己。”
他追悔莫及。漪澜惨笑摇头,过去了,都过去了。从未开始,也谈不到什么结束。只如今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九爷走了,留给她几本手抄书卷,是翻译的洋人所著书籍。一本名为《新学》,一本名为《女权》。漪澜在屋内养病不能见日头,就依靠床边翻阅书籍。起先并不以为意,因此前在扫花别院居住时,佳丽妹妹也曾偷偷塞她一些洋人的“异端邪说”供她品读。只是有些新奇的想法,并不无道理。漪澜从偶尔同周怀铭谈起,只是周怀铭对这些异端邪说痛入骨髓,申斥她不许再看。漪澜这才作罢。如今漪澜只靠看着书籍打发时光,偶尔佳丽来寻她说话,同她谈论洋人的思想,那些话令漪澜感触。多日来,历经生死劫数,她依旧郁郁不乐,再往下苟且残生,她该何去何从?活着,一个信念坚定她的心,活下去。便是没有男人,她谢漪澜依旧能活下去。就不能如此败落成尘,任人摆布。傍晚时,佳丽兴高采烈地跑来,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玳瑁镶贝的胭脂盒子递来她面前。漪澜只恨自己容貌已丑陋如此,还哪里有心思涂脂抹粉,心里一阵惨然,化作一丝苦笑说:“还能活几日尚且不知,这脂粉就免了吧。”
“不是脂粉,是九哥千辛万苦弄来的。”
佳丽鼓励地目光望着她,小嘴一翘说:“澜姐姐打开时仔细些,是草药膏子,九哥去悬崖上踩来的芨芨草碾碎了和了些草药漉了一夜才漉出的药汁调制的。”
芨芨草?那不是为她治痘疹退高热时吃的汤药吗,怎么是在悬崖上采来的?漪澜不禁心下一惊。胭脂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墨绿色浓乳状的药渣,透出草药的清新和一股暗暗的土腥气。佳丽说:“九哥说,就用牙箸点些膏子涂去痘疹上,趁着这几日痘浆未破时就要点,一直这么洗净了面,一日点上八次,早晚不停的。待到痘疹结痂后,肌肤光润如初,定不会留痘痕的。”
漪澜将信将疑地望着佳丽,佳丽忙解释说:“这是民间百姓们屡试屡成的良方。”
良方?不知是她们想来宽慰她的儿戏,还是这民间偏方果然如此。漪澜淡笑了说,“若果然有这许多的奇方,怕是就不会有人对痘疹之疾谈虎色变了。”
佳丽见她眸光里满是犹豫,急恼道:“哎呀,你这个人如何这么多心呢?千年人参是好药,可也不是人人能得的呢。若不是这偏方可信,九哥哪里就不辞艰险顶风冒雨的爬去断崖绝壁上为你采药漉药汁呀?”
话一出口,她忽然捂嘴,自觉失言。断崖绝壁?漪澜心头一惊,骇然的睁大双眼,愣愣地打量她。她赌气道:“哎呀,反正也瞒不过你。九哥本是不许我对你讲的。原本打发几名小厮去辛苦就可以做的事儿,九哥却偏偏怕他们敷衍误事,自己随了庄老汉登悬崖爬峭壁,腿还摔伤了。”
啊?漪澜闻听一惊,忙问她:“九爷他如何了?”
怀铄本已瘸了一腿,还去爬那悬崖绝壁采药,更在大雨天,莫不是连命都不顾了?漪澜想来就一阵揪心,拉住佳丽的手追问:“你快快告诉我呀。”
佳丽见她认真着急的样子,才噗嗤一笑说:“好了好了,九哥不过是皮肉伤,涂些红伤药就妥了。只是九哥心里记挂你,特派我来亲眼盯着你涂药,还有这个……”佳丽回身,丫鬟递上两顶漂亮的轻纱帷帽,薄毡胡帽,一圈宽阔的帽檐垂下飘逸的玄色冰蚕丝珠光纱帷,纱帷边缘绣了飞鹤、兰草,颇是精巧。“九哥送你的,说是秋日里风大,澜姐姐的痘疹最怕沾染风沙,便是在房里行走燕居时,也是戴上帷帽的好。”
漪澜心中顿时一阵感触,这哪里是怕风尘大沾染了痘疹,而是九爷知她爱惜容颜,羞于见人,才设法用这青帷为她遮面,保全她诸多的颜面尊严,不让人窥到她一脸的痘疹脓包而轻笑了她去。九爷一片用心良苦,怎么不令她感动?漪澜手中握着那精巧的风帽,泪水盈睫。三日以来,漪澜对九爷的腿伤不无担心,可是又见不到他的人。几次问起,佳丽和丫鬟们都只说九爷是被老爷传唤回周府里去,说是有京城的贵客来访。又过了几日,漪澜的痘疹尽发而出,破浆时有庄老汉驾轻就熟般为她涂药。她那几日几乎羞于见人,墨绿的药渣敷满脸,如小鬼一般。闲谈时,她听庄老汉说起,“这芨芨草呀,本是牛吃的,却最是去热毒,治疗痘疹疗效最好。可惜这芨芨草在兴州只有在绝壁断崖光秃的缝隙里生长。因为难采难得,很少有人舍命去采药。便是去采,有些眼拙之人,也常把芨芨草和狗尾针草弄混,反是害了人命。所以呀,九爷不放心,一定要为小夫人亲力亲为呢。”
听他道出原委,漪澜的心里一阵热潮翻涌,难怪他要亲自历险爬去山崖为她采药,难怪他会摔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