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坞堡五六百步的一方土台上,一名满脸横肉、矮壮身材的山贼头领正叉着脚站在上面。 “兄弟们,今日大头领说了,方圆百里的富户都藏在这坞堡之中,只要我等攻破了坞堡,便可尽取其财,大家闺彦及妇人有美色者皆归众位兄弟处置!”
说罢,他接过一名手下递过来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几口,噗地一声将酒水喷到大刀上,又取了一片破布擦拭刀锋。 “何头领!”
视野那边,有人走来,“我来替大头领传信,大头领有令,立即晓谕众人,不可再提掳掠、杀戮之语,一刻之后继续攻城,不可懈怠。待城破之后各自约束部下,不得再杀戮奸淫……” “哈哈哈哈。”
笑声响在空中,何头领将手中的酒葫芦直接丢了过去。 “李头领,莫不是没喝酒都已经醉了,我等聚义,便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杀人!若是都成了听话的羔羊,如何在绿林中称霸一方?”
李头领将手中的三环大刀重重地往地上一磕,三环与刀身相碰哗愣愣直响,他眯眼说道:“大头领有令,违令者,斩!”
说罢,将酒葫芦掷还给了何头领,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见他远去,有人便道:“何头领,这姓李的明白了欺负你我兄弟,兄弟们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坞堡里的财帛和女人吗,如今让我等只攻不取,却是何道理?”
“不错!”
有人附和,“这姓李的比你上山迟一年,如今倒成了大头领面前的红人,处处压着你一头,兄弟们都替你鸣不平!以往传令都是小喽啰,何需姓李的亲自来,这分明就是他眼红嫉妒,想从我等的嘴里夺食……” 何头领的那些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聒噪声吵得他好不气恼,他目光凶戾地吼道:“我迟早杀了他!不过一个溜须拍马之辈。”
“何头领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等之事!兄弟们早有不满,届时无需你动手,兄弟们自会替你铲除此人……那时何头领便是仅次于大头领的了,兄弟们还等着跟你吃香喝辣,好生快活一呢,哈哈哈……” “兄弟们,一会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我听说大头领命汪燮率亲军五十余人,大家伙儿莫要落了人后才是!”
众人齐声道:“请何头领放心,我等绝不会让你丢脸!”
何头领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将酒葫芦高高抛起,刀锋闪过,两片瓜瓢跌落在地。 密林重叠,起伏绵阡,树色苍翠,林相蓬勃。 这里距宋子机的帐篷仅有一里许,林中有一队人马绕树拨藤走了过来。 紧跟在刘耀祖之后的是一个又干又瘦的汉子,细胳膊细腿,一张面孔黑扁扁的,却丛生着杂乱的络腮胡子,如此一来,脸孔的面积就越发小了,看上去犹带着几分脏兮兮的味道,令人不甚容易兴起好感,正是宋子机手下心思最为缜密的头领——汪燮[xiè]。 “大头领果真了得,竟然知道这坞堡之中建有密道,还派了人引路,他娘的,这些大户盘踞一方,剥削百姓,为富不仁,民怨已久,如今我等悄悄地从密道杀进去,替天行道……” 汪燮见宋子机将此重任交付与他,自然是喜出望外。 “汪头领,我等早已经手痒难耐了,恨不得立即就冲进去砍杀一番。听闻大头领对此极为看重,若是我等荡平坞堡,大头领说不定会赏赐我几个美娇娘,哈哈,真是痛快,痛快……” “黑牛,抵抗拦阻者自然是要杀的,但刀斧不可加于已降之人项上,这是大头领一再交代过的。你杀心太重,万不可一时兴起而忘了大头领的严令!”
汪燮意识到方才跟黑牛犯了同样的错误,一向不怎么干涉他们掳掠的大头领竟然破天荒地下了这样的命令,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诺,汪头领,你说谁该杀,我便杀谁!”
黑牛说道,“我好像见到一个黑衣女子进了大头领的帐篷,这事……” “此事不是你我所能议论的,有些事情知悉太多反而不美!”
黑牛闷哼一声,看了看前方带路的刘耀祖,大步追上他,揪住他的前襟道:“究竟还有多远,不会是有诈吧?”
刘耀祖的个头比黑牛还要高上一头,但是此刻他弯着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一边擦汗,一边谄媚道:“快了,再有两百余步便是入口!”
在密道之中,他本想杀死那个该死的书生,然后再带了水灵儿一起走,奈何被对方的一连串吼声给震慑住了。 按照常理来推论,那个瘦弱的书生在无人跟随保护的情况下,是绝对没有胆量进入这密道之中的,如此想着便着了陈唱的道。 事后,他也曾有些后悔,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陈唱在虚张声势,王大小姐手下的侍卫根本就没有跟着这个书生进入密道。 但是,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话,他仍旧会放弃水灵儿先带着母亲逃出去。 因为他不敢赌,一旦赌输了,性命堪忧! 可是,谁料到,在刚刚从密道中钻出来的时候,便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给发现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从王大小姐从江陵搬来的救兵,母子二人为此吓得是心惊胆战。 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两人竟然被带到了贼人的大头领前。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书生而起! 想起这些事情来,他的脸颊肌肉抽搐,额上青筋浮突,一双眼睛里闪着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样,好不怕人! 原本贼人大头领让他带路秘密杀回坞堡之中,他多少还有点顾忌坞堡中那些无辜的百姓,但是在思虑一番之后,仇恨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那书生他日不知会将水灵儿拐带至何处,人都找不到,报得什么仇? 杀我父、夺我妻者,该杀! 他一时半刻都等不得,是以在带路时也是一路小跑。 在向宋子机禀报时,他并未说起陈唱尾随而至将水灵儿救走一事,唯恐宋子机心中生疑,便不再派人助他复仇。 “两位大王,坞堡之中有个女子唤作水灵儿的,正是贱内,还望大王们杀入坞堡之时手下留情,饶她一条性命。此事我与宋大王也禀报过时他应允了,还请……” 黑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啰嗦个甚,赶紧前方带路,耽误了时辰,怕是连你和你老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是,是,是,小的这就带路,前方就是,前方就是……” 黑牛看着刘耀祖的背影,与汪燮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淫邪之色。 …… 章小六是何头领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在方才攻城作战中他作为先头部队冲到了城下,但是很不幸被城上扔下来的石头砸折了腿,从勾梯上坠落,直接摔得晕死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竟然是在坞堡之中。 这一刻,章小六很想哭,大概是他的同伴以为他死了,所以在撤退的时候抛弃了他。 不久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山贼,如今却成了人家的俘虏,身份转变之快令人唏嘘不已。 他面前的书生,相貌俊美但脸色有些惨白,缺乏阳刚之气,身长的袍子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此刻这个书生竟然正在给他固定夹板、包扎。 章小六猜测他的身份应该是医工,他们的山寨里也有这样的医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都会去找医工看病。 书生医工的身后则是一名虬髯大汉,正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书生的背影,似乎对他给自己包扎这件事颇有看法,章小六不敢再看那大汉,而是将头低了下去。 “马大哥,麻烦你离远一点,这样他会害怕!”
章小六忽然听到书生说话,竟是有些一愣。 接着,那大汉有些气呼呼地说道:“哼,你以为某愿意在这里陪着你啊,还不是大小姐怕你有什么闪失。”
这名大汉名叫马良,是周义海手下的一名小校,不久前,他被王大小姐叫了过去,赋予了他一项十分重要的使命,一个让他想破了脑袋瓜也想不通的使命。 ——贴身保护这个叫作陈唱的书生。 马良嘴里嘟囔着向后退了几步,抱着膀子看着这书生继续给被俘的山贼缠着绷带,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气愤。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将这断腿的山贼用挠钩拉上来,为什么还要治疗他的断腿?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一刀杀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忍着怒气将耳朵竖了起来,他倒是要好好听听这样断腿的山贼有何用处。 然而,此时章小六的心中比马良更加的疑惑,悬着的心七上八下,生怕下一刻就被拉下去砍头。 “你叫什么名字?”
乍一听到陈唱的声音,章小六猛地打了个寒颤,心惊胆裂,结结巴巴地道:“啊……小的章……章小六……章小六……” “想活吗?”
“啊?想……想……”章小六忙不迭地点头,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但是他不敢发出其他的声音,生怕不甚惹怒了对方。 他本是农户,连年的战乱令他家乡那一片富饶之地变成了一片荒原,为了活命才落草为寇。 因为机灵,年纪又小,便给一个头领做了亲兵。 陈唱将章小六腿上的布条系紧,摆摆手道:“你的骨头断了,虽然已经固定好了,但是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治好了也是个瘸子。哦,对了,你想活是吧?那就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