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久安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有想要提前离去的打算。按道理,苏岑岑要在琴声中舞蹈一段,以显示主家对客人的重视,然而,琴瑟声起时,苏岑岑并没翩翩起舞,而是上前给章麟和苏伯勉施礼道歉。她摸着自己头上的发髻,不自然地后退一步:“孙儿刚刚并非因为梳洗打扮而耽误,而是不小心弄丢了桃木簪。孙儿遍寻园子,也没找到,恰好遇上一个小郎,便着他帮忙一起寻……”随着苏岑岑的目光,大伙儿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口中的小郎,指的就是王久安带来的小友。王久安忽然有了台阶下,立刻就轻松下来,忙起身比划着身高,问那小郎如今去了哪儿。苏岑岑望向门口,陈常君适时地从外面进来,给在座的所有人施礼道歉。即便是章麟,对这样的情形也没办法指责,再看还是个小孩童,不但没恼怒,反而夸赞一番。王久安召唤陈常君入座,给大伙儿正式介绍一番。陈常君走近时,必须要经过贺夫子,于是停下脚步,先给贺夫子鞠躬问候。旁边站立的洪麓脸色愈加难看。他是贺夫子带来的弟子,是没资格入座的。已经震惊不已的洪麓,更没想到陈常君居然还真是座上客,生生跟贺夫子同样地位。贺夫子面色极为尴尬。他受邀过来,只带洪麓炫耀,没让陈常君知道,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看来宴会开始前,他见过的那个身影,明明就是陈常君,只可惜洪麓并没说实话,否则他不至于现在这样被动。刚才还在想看王久安笑话,不成想片刻后,自己竟成了笑话。王久安并不在意贺夫子如何,他拉过陈常君,高调地给所有人介绍一番。在场的人对这其貌不扬的小郎都十分怀疑,礼貌点的还保持礼貌的微笑,性子直的则已经开始瞪着眼睛,满满都是“他不配”。苏伯勉是东家,于情于理先打个圆场,催促苏岑岑快点表演。苏岑岑见陈常君有惊无险,之后好坏都不属于她可以掌控范围,便开始专心舞蹈。苏岑岑有自小练武功底,舞姿一招一式比普通人更多几分坚韧,虽然身着缥缈纱衣,一个跳跃一次下腰中,都仿佛是个戎装女子在战场的周旋,让人过目不忘。这一幕,让拥有两世丰富经历的陈常君都看呆了,这样的奇女子,啧啧,真是少见,就是思想太幼稚了些。苏岑岑这种幼稚的心态,就像个系统漏洞一样存在,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人无完人。陈常君记得前世看过的那些影视剧,这种大户人家的女子,通常一个比一个心思细腻,比如莫宛央那样,心较比干多一窍,苏岑岑为何会例外呢?十几岁还被人骗钱……说来也真是醉了。苏岑岑这一场舞蹈下来,全场都觉惊艳不已,陈常君都差点站起来喊好。不过,苏伯勉并没让她多做停留,再次施礼后,就让她先行离去。男尊女卑的年代,满桌子男士,自然不会让个刚及笄的小娘子落座,这是让陈常君略觉心酸之处。离开前,苏岑岑眼神不经意暼过,顺着那目光,陈常君看到亭子外面等候差遣的宋邦渊。宴席正式开始,东道主先说些客气的话,之后就是章麟发言。章麟说话不拖泥带水,表达清晰准确,他丁忧剩下的两年,为完成母亲心愿,打算在岳州城讲学,主要就在岳州书院和洞庭书院。前者是官学,章麟本也在朝为官,这一点无可厚非;洞庭书院属于私学,他能来讲学,那是主家极大的排面,亦是他对洞庭书院的肯定,因此就有了这次宴席。陈常君也弄清楚在座的这些人,除了苏家几个重要人物,其余的要么是岳州有名学者,要么就是洞庭书院和岳州书院的夫子、教授。因是素席,亦没有酒水,大伙儿吃吃喝喝也就没那么积极,以聊天为主。陈常君不怎么伸筷子,显示出极好的教养,这让贺夫子松了口气。大伙儿都早晚会知道陈常君是他的入室弟子,此时若是出岔子,即便过去一两个月,说不定都要被人挖出来笑话他这老师一番。而此时,贺夫子亦不断揣测,陈常君跟王久安这老顽固,又是怎么认识、并被王久安认可为忘年交的呢?满桌子文人,释放彩虹屁时那是一个比一个会说,章麟亦不是个油盐不进的,此时被人哄地逐笑颜开,一个劲儿地表示,还是故乡的人好,比朝中的尔虞我诈,不知道淳朴多少。陈常君心不在焉,偶尔看眼宋邦渊方向,偶尔瞧眼园子外面,无论何处都没有新鲜玩意,实在是无聊至极。岳州书院没有武学,只有两名教授,此时全部在席,各自也带来得意门生,在身后垂手而立。相比这些比自己年岁还大的,陈常君愈发突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时他的地位很容易拉仇恨,于是他越发沉寂,希望被人忽略,化作一个小透明,直到宴会结束也不会被人提及才好。然而,还是那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此时不知道多少人都咬着后槽牙,想要陈常君展示自己的才能,展示他何德何能坐在这里。果然,陈常君以为自己成功隐身时,就到了徒弟展示环节。按说陈常君跟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但是亦没人把他排除在外。当那些彬彬有礼、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或者写诗作词、或者阐述一番道理、或者展示最新书作、画作后,这种危机就渐渐逼近陈常君。轮到洪麓时,他应时应景地做了首五言,以他的年纪来讲,已经非常不错:耦园秋荷塘轻涟漪,夜色入水流,不堪明月夜,故人念清秋。做五言诗是岳州书院教授蔡洵谅刚刚提出来的,洪麓并没有提前准备的时间,遂这首五言贵在洪麓反应之快。一时间,贺夫子也觉得脸上有光,于是立刻就有人让自己善于书写的学生,将这首五言写下来,送给贺夫子和洪麓,算是文人之间的礼尚往来。这首五言写罢,章麟念着最后一句“故人念清秋”,不禁红了眼眶潸然泪下。他的母亲就是一年前在这样的秋天离开,这个“故人”二字的绝妙之处,就是让他觉得母亲还健在,或者在天上某个角落,正看着他们。众人安抚章麟,待他稍微平静些后,不知哪个问道:“既然章老触景生情,不如就让陈小郎再作一首,与这首相辉映,以安抚章老思亲之心。”
呵呵,这不是妥妥地出难题呢嘛?大伙儿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目光都朝陈常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