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是书院祭礼日。一大清早，空中弥漫着湿气，蒙蒙细雨又似雾气般，笼罩着岳州城的大小院落，以及哺养城中居民的洞庭湖。周夫子衣冠周正地书院里里外外查看，生怕哪里不妥帖。时辰一到，贺夫子就带着众学生去祭礼殿祭祀，灰蒙蒙的天气，让祭祀更加庄严。陈常君和宋邦渊是没有资格去祭祀的，便一个在窗下读书，一个在笔记本上划拉着。陈常君将自己还未解决的问题一一写下来，思量如何应对。这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周夫子的谈笑风生。陈常君看眼笔记本，明儿就是图书馆正式改建开工的日子，周夫子这边似乎还没有动静。怕周夫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纰漏，陈常君便开门出去，想跟周夫子请教下。周夫子正带着三个中年男子在书院转悠，这三个一看穿着就是富贵之人，陈常君想起来今天亦是乡绅土豪资助出资的日子，那这几位就是资助者了。陈常君礼貌地施礼后，想着眼下不方便问，便打算退回屋中，可是其中一个高个子却问周夫子，这位小郎可就是代替所有书童的那个。陈常君刚听周夫子管他叫袁员外，应该就是袁德义父亲。袁员外把话说地滴水不漏，可陈常君还是听出其中内涵：他是不情愿撤回自家书童的，而且书童大概说过什么，让他看陈常君的眼神里满满蔑视。周夫子忙道：“袁员外，这小郎的确就是您口中的那位，不过咱们书院的书童啊，是一并清退的。虽说书童们平日也守规矩，可有那么一两个不守规矩地，难免连累了所有人。”
啧啧，陈常君戏中感叹，悄悄咱周夫子，一样把话说地滴水不漏。本以为周夫子开口，袁员外怎么也该表示下理解，哪知竟然把同样轻蔑的眼神送给了周夫子。陈常君听宋邦渊说过，袁德义的爹本是个乡绅，土地很多，顺带做些小买卖，家里沾亲带故地远亲是官户，又是同乡，便落下员外这颇为好听的名号。陈常君上下打量了下，这袁员外跟袁德义还真是连相，鄙视别人是抬眉头的动作是一毛一样。陈常君不想招惹麻烦，跟周夫子行礼后，再次打算退回房间。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可以到此为止，毕竟那些书童什么德行，大伙都心知肚明。哪知，袁员外并没收手，他直接勒令陈常君站住，并问他可知道半夜闹鬼之事。这是杠上了？陈常君转过身噗嗤一笑：“袁员外，俗话说得好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半夜闹鬼之事我自然也听到过，我还出门来看，哪知什么也没见到。能看到鬼的人，想必还是心中有鬼。”
袁员外不满地哼了声：“就怕这鬼非鬼，最怕是哪个装神弄鬼！”
这老家伙倒是清醒啊。陈常君一向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与袁员外对视道：“敢问袁员外所指，是哪个在装神弄鬼？”
“哪个闹鬼心知肚明！洞庭书院我一年也捐钱甚多，却连自己儿子的书童都要被赶走，这事到哪都被人笑掉大牙，我总归要有个说法！”
见袁员外态度强硬，周夫子忙上来打圆场，哪知袁员外对周夫子依旧毫不留情面，不仅对他熟视无睹，还直接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今儿若是不能给我个交待，就别想我再掏一文钱！”
周夫子不想事情闹大，尤其这资助若是没了，苏伯勉必然要怨他办事不利。陈常君想要理论，却被周夫子眼神给压了下去。周夫子卑躬屈膝地上前，又是点头哈腰，又是赔笑，可即便好话说尽，也不见袁员外有一点表情。这情形，就连旁边另外两个资助人都看不下去，劝过袁员外无果后，那两个气愤地自行去了东跨院，打算在那边等待祭祀结束后的捐赠仪式。可周夫子和袁员外心里都清楚，另外两个加起来，资助的银钱也就够袁员外资助的零头。陈常君揣测，袁员外是有备而来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罢捐，还是就为要个面子。见周夫子还在低声下气，陈常君已然看不下去，直接到袁员外跟前，拉开周夫子道：“不就几个臭钱吗？大不了不要你的！在这儿摆什么脸色？”
“哼，书院什么时候改姓了？！口气可不小！”
袁员外中气十足。周夫子拉开陈常君，忙说小孩子不懂事，要袁员外不要计较。袁员外看眼陈常君，嘴角一咧，恨恨开口说：“今儿我把话放这儿，若要我继续捐资，就叫这不开眼的给我儿做书童！”
陈常君一听，这台词是早就准备好的啊，我可还能遂了你心愿？“呸！就你那只知道调戏小娘子的兔崽子，让我给他做书童也不怕折寿！”
说完，陈常君硬生生和宋邦渊将周夫子拉回他们的房里，不再理会袁员外。周夫子在屋里急地团团转，可是陈常君和宋邦渊都不许他再出去。刚刚周夫子也平白受了许多委屈，与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回避就是最好的回击。见两个小郎如此义愤填膺，周夫子想起每年到这时候都要受一番气，也咬咬牙，脚一跺：“哼，大不了我也不干了！我早就看不惯这一群了，整日仗着自己老子，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从不把我这夫子放在眼里！”
陈常君想说，不把你放眼里其实还挺正常的，但今儿这骨气，可是整个洞庭书院的，不能这么轻易让人拿捏住。院子里的袁员外也没想到，周夫子还真的进屋就不出来、把自己晾在这儿了。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无趣，正好另外两人又来寻他去参加捐赠礼，袁员外便顺水推舟起身，心中却准备好大闹祭礼殿，连带苏伯勉，哪个都不会让他颜面好过。周夫子即便日后不在书院，也不会将自己捅的篓子丢下不管。袁员外去东跨院后，周夫子就赶紧出门，打算当面跟苏伯勉说明白，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了。尽管周夫子说这事和陈常君无关，陈常君却不想撇清这关系，书院需要资金固然重要，可肃清读书环境一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