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头偏梢牛栏屋里,欣竹把扯回来的两撮箕马料根,均匀地铺撒在地上,留着青毛牯和老母牛当中饭。这时,翠竹间,柳树梢,斑鸠咕咕叫,喜鹊喳喳唱,麻雀子飞起又落下。步娃鸟迈着瘦长的腿,在菜垄里穿进钻出,发出“步娃!步娃!咯咯!”
的鸣叫。阳雀儿掠过湛蓝的天空,“割麦!插禾!”
一路播下春的音符。他竖起耳朵听着,嘴里一会儿学舌布谷,一会儿模拟画眉。捡牛屎、扯牛草带给他的疲劳,舅舅把他开除出业余农校的耻辱,父母亲对他的惩罚,这一切都没装在他的心上,有的只是欢乐。是呀!谁在自己的童年,不是把世界上的一切看得都很美丽,并不知道忧愁呢?他铺完牛草,操起竹扫帚,把牛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挂好撮箕扁担,拍掉手上的泥灰,抖净被露水沾在身上的草屑,蹦蹦跳跳地出了牛栏屋。他走进东头偏梢灶屋,只见妈妈腰抹围裙,手握锅铲,弯腰往灶口里塞了一把芦苇叶子,又伸腰在锅里炒窝笋,忙得满脸流汗。他走过去,抓起火钳,捞了一下火,揭开里边锅的锅盖,呵!白花花的米饭早熟了,喷香的味儿直扑肺腑。他跑到灶后碗柜面前,拿出那只他喜欢用的蓝花碗,又从档头筷笼里抽出一双红漆竹筷,掉转身子,盛了堆尖一碗饭,直往口里扒。李桃花见了,一把夺过碗筷,将儿子拉到洗脸架前,朝脸盆里按下小脑壳,浇水打湿了那双眼睛,责怪地说:“不洗脸就吃饭,两坨眼屎会掉进碗里做菜。几时才得知事哟!”
“爸爸!爸爸!不好了!”
突然,渠堤上传来荷妹惊慌的喊叫声。欣竹赶忙端碗走到灶屋门口,坐在阶矶上搓洗衣服的李桃花也倏地站起身,母子俩不约而同地问道:“荷妹!出了什么事?”
荷妹肩背猪屎撮箕,吆喝着两头门板长的大白猪进了院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高爷爷的鱼,被坏人,毒,毒死啦!”
“啊!”
欣竹大吃一惊,接着说:“哪里有坏人投毒?我不相信!”
荷妹说:“事情明摆着呢!你还不相信?爸爸呢?舅舅要他快些去。”
李桃花说:“刚才,明志他爸爸,喊你爸爸到大队参加队长会议去了。这,这怎么办呀?”
水欣竹丢下碗筷,冲出门槛,拉着妈妈,说:“爸爸不在,我们去!一定要查出那个坏蛋。”
“好!好!”
李桃花跑出院门,又掉头吩咐,“荷妹,你把猪关好,吃了饭,锁上门,搭早上学去。”
荷妹说:“妈妈!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已经放了春插假。”
李桃花说:“哦!那你就给我把脸盆里的衣服洗起来!”
儿子前头跑,妈妈随后跟,春燕展翅般地掠过翠绿的田野,奔向渔池。隔老远,一幅紧张忙乱的图景,映入她母子的眼帘。渔池周围,指的指,点的点,东边喊,西边应。小伢儿们在大人胳肢窝底下,腿缝缝间,穿进钻出,奔走不停。她母子渐渐地走近,听清了人们的议论声。“这个坏蛋,今天毒鱼,明天就会偷牛。”
“报告治安主任,把这个坏蛋查出来。”
“送到县公安局,判他的徒刑。”
“看看!又浮起一条青鱼。”
“好可惜呀!养这么大的鱼不容易呢!”
“一回产卵,至少也有好几万。”
“依我看,这池鱼好像还有救呢!”
“嗯!恐怕坏人心里慌,投毒不重。”
水欣竹急切地从人缝里钻过去,目光投进渔池,哎呀!池水和平时比较,变得格外深绿,圆身子的草鱼,黑背脊的青鱼,扁肚皮的鲢鱼,大脑壳的鳙鱼,金红色的鲤鱼,成群结队,盖满水面,每一尾鱼儿都高昂脑壳,张大嘴巴,抢吸空中的新鲜空气,一片咝咝的响声。“玉观!赶快把上边的两个月口也挖开,换新鲜水进来。”
水欣竹循着声音望去,满头花白的高爷爷,手拄拐杖,站在鱼棚前面,果断地指挥着。他转身从鱼棚里拿出一个脸盆,走近渔池,弯腰舀了一盆水,又吩咐旁边的人将搁在鱼棚上的虾推递给他,伸进渔池,捞了两条鱼,放进脸盆里,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观察。水欣竹站在高爷爷身边看动静。李玉观扒开月口,也回到这里,两腿泥巴,满脸汗珠,焦灼地问:“高老师,有结果没有?”
“莫急!”
高望明回答着,抬眼观察渔池,清清的水,从周围的四条月口里流进,渐渐地,深绿的池水,变得淡绿,浅蓝,明净。浮在水面苦苦挣扎的鱼儿也慢慢变得活跃起来,青鱼埋下头,扎一个猛子,再浮上水面吸几口新鲜空气;鲢鱼恢复它们的火爆脾气,不时蹦起跌下;红鲤鱼拿出祖传绝招,连连翻着筋斗,好像要跳过龙门;嘴馋的草鱼,刚刚清醒头脑,见了青草就咬;只有闺女性格的鳙鱼,依然昂着溜圆的大脑壳,一口,又一口地吐水呼吸,咂咂有声。这情景,使高望明多皱的长方脸膛上,漾起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学生,如释重负地说:“玉观,死掉的鱼儿只是极少数几条,绝大多数都脱险了。”
李玉观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问道:“高老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高望明回答:“原因很简单,但又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