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的愿望到底还是落空了。 三天内成亲? 面对这种无理要求,孙玉伯一口回绝。 有些事情做父亲的必须得出面了解,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以他的身份,嫁女儿可没那么简单。 最后陈盛被扔了出去。 只怪某人死缠烂打,拉拉扯扯,居然抱了孙玉伯的大腿…… “哼,老头还挺有劲儿。”
陈盛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嘀咕几句,悻悻地离开了。 离开菊园,不远处就是桃园。 一所小小的房子若隐若现,深藏在翠绿之中。 这是律香川的。 律香川的居所精致而干净,每样东西恰好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绝对找不到一丝灰尘。 房子虽然整洁,看起来却颇为冷清,不像是个家。 因为律香川现在还没成亲,没有女人的房子,永远都不是个家。 “小武哥?”
“嗯。”
这里散发着一种炖牛肉的味道,闻起来香喷喷的。 律香川笑得很温暖:“你也没吃早饭?”
陈盛走到身边去,坐到了餐桌前:“嗯。”
“我给你下碗面好不好?”
“好。”
他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对彼此的秉性十分了解,律香川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 倒水,点火,煮面。 一般人恐怕很难想象,堂堂的律公子居然还会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陈盛有些恍惚。 好一个安静而又寂寞的人,像这样的人,后来怎么就变成了魔鬼? “呼噜,呼噜。”
他们挤在小小的餐桌旁,开始吃面。 面条煮的恰到好处,软中带着硬,牛肉的滋味更是醇厚,酥烂无比。 律香川道:“你一定看得出来,我其实没什么朋友的,一个人越长越大,朋友反而会越来越少。”
陈盛埋头吃面:“是。”
律香川道:“小武哥,你和我会不会变?”
陈盛道:“为什么这么问?”
律香川道:“咱们一起为老伯效力,彼此都有自己的发展,如果后面你成了我的属下,或者我必须听命于你,大家变成了竞争对手……” 陈盛道:“应该不会,我可没有野心超过谁,非得要往上爬。”
律香川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变,我也希望咱们永远也不要变。”
陈盛道:“嗯。”
律香川道:“你要不要再来点咸鱼?干炸的。”
“不必。”
陈盛推开碗筷,随口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再过段日子,我打算向小蝶求亲。”
律香川的手指一震。 他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直视着陈盛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一直都把小蝶当妹妹看,怎么忽然就要求亲?”
陈盛道:“那是从前,从前我还不够成熟。”
律香川保持静默。 陈盛道:“怎么,你难道有意见?”
律香川笑了:“咱们是最好的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恭喜恭喜。”
陈盛点点头:“那好,再见。”
等他离开之后,律香川还在笑。 他笑着收拾桌子。笑着刷碗拖地。 笑着来到了卧室的镜子前。 “砰!”
律香川突然反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鼻孔中立刻挂下两道鲜血。 血红得触目惊心,而他却笑得灿烂。 非常非常灿烂。 “还不够疼。”
律香川喃喃自语着,眼睛落到某个地方。他注视的方向是床头,床头,枕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刀。 …… 在苏州府的枫林大街上,有一座二层酒楼。 很普通的酒楼,很普通的装饰,名叫“太白居”。 太白居的大厨姓马,是一位身材圆润,笑容可掬的胖子,擅长以鸽入菜。 像什么油淋、卤水、清炖、炭烤、八宝……等等等。 马胖子会的花样特别多,但因为手艺实在欠佳,太白居的生意也就半死不活的,一阵好,一阵坏,坏的时候远远高于好的。 下午申时左右,马胖子正在房中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猝然间,呼噜声停了下来,马胖子缓缓起身。 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比刀子还要尖锐,根本没有困倦之色。 房间里多了个人,是陈盛。 马胖子紧紧地盯住他,也不出声,好像是在等什么。 陈盛点着头,忽然道:“明月来相照。”
马胖子立刻回复:“黄河入海流。”
这二人一说一答,对应的诗句莫名其妙,根本就不挨着。 马胖子随后道:“东西呢?”
陈盛从怀中掏出个白玉的牌子,还有老伯的亲笔信。 马胖子的表情慎重极了,他经过再三的辨别和确定,最后咧嘴道:“哈哈,原来你真是小武哥?”
陈盛道:“我与你在六年前就认得,这张脸岂能有假?”
马胖子连忙道:“做咱们这行的必须得小心,一步走错,下面便是万丈深渊,请兄弟莫要怪罪。”
他接着抱拳行礼,肃容道:“属下鸽组马千军,见过统领。”
陈盛道:“嗯。总舵在哪里?带我去看。”
“是。”
马胖子竟然把他带到了后院,后院中一片“咕咕”声,养了好多鸽子,既有肉鸽,也有信鸽。 这么做相当聪明。 以目前的条件来说,传递消息只能靠信鸽,在饭馆里养鸽子不会引起怀疑,普通人也很难看出肉鸽与信鸽的区别。 马胖子拍了拍手,拍了三下。 听到掌声后,从阴影中迅速闪出个小伙计,挪开了一口大水缸。 下面是一条暗道。 暗道内别有乾坤,居然被挖出了不小的空间,这里燃着雪亮的灯光,十余位同伴各自奋笔疾书,正在抄写着什么。 马胖子介绍道:“咱们鸽组共有二百零七位成员,现已深入各行各业,散落在江南大地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陈盛道:“嗯。”
马胖子道:“兄弟们用信鸽传送消息,会将每日收到的内容进行筛选和总结,最后统一形成‘简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入花园,交给老伯过目。”
陈盛点点头。 这个确实厉害。 孙玉伯的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你不服都不行。 陈盛跟着马胖子边走边谈,充分了解了办事的流程。 “我提三点要求。”
马胖子垂手道:“属下洗耳恭听。”
陈盛道:“第一点,你尽快抽出八个人,要选武功最好的,然后分成昼夜两班,全力保护二小姐孙蝶,只要她离开花园半步,你们就必须跟紧。”
马胖子疑惑道:“保护二小姐?走出花园又如何,整个苏州都是咱们的地盘,有这个必要?”
陈盛道:“灯下黑才可怕。如今老伯树大招风,二小姐正是他唯一的软肋,如果孙蝶被人抓了去……你不妨想想后果。”
马胖子怔住,额头开始冒汗。 陈盛道:“有疏漏就得提前堵死,如果等出了事情再弥补,那便悔之晚矣。”
马胖子道:“是,属下马上办。”
陈盛道:“记住,兄弟们携带的兵器一律要煨毒,讯号箭也必不可少,如遇可疑人等,杀无赦。”
马胖子很吃惊。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小武哥说这么多话,但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逻辑十分清晰,而且还精准简练,行之有效。 看来过去的印象可以推翻了。 陈盛道:“第二点,你近日让兄弟们多往勾栏摸排,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尽量把出色的女人筛选出来,最好记录下她们的容貌,体型,包括特长。”
马胖子想了想,还以为是正经事:“统领莫非要找人?”
陈盛道:“对,至于究竟要找什么人,你先别管,反正对组织极其重要。”
听到“组织”二字,马胖子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遵命!”
陈盛又加了句:“千万小心些,莫要走漏了风声。”
马胖子道:“无需统领吩咐,属下自然省得。”
“好。”
陈老爷偷着乐了。 好吧,他上任后干的两件事情,全是“公器私用”,一个是为了老婆,一个是为了自己,都跟情报没啥关系。 说话间,陈盛悄悄出手,塞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 马胖子张口结舌:“哎呦,小武哥,你这是何意?”
上司刚到任,本该由自己出面接风,哪能要他的钱? 陈盛道:“老马,兄弟初来乍到的,咱们可得多亲近,我对目前的事务还不够熟悉,必须得请你担待些。这点银子你先拿着,请大伙吃杯酒。”
哦…… 不仅主动示好,居然还放权给副手? 啧啧,小武哥很会做人嘛。 马胖子笑了,收钱的动作贼熟练:“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陈盛也笑了。 ——孙玉伯的组织虽严密,但总归是由人构成的,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就必定会产生各种活生生的感情,甚至是陋习和规则,谁也不能例外。 马胖子忽然道:“小武哥,那第三点呢?最后一点你还没说。”
陈盛道:“哦,咱们见面时的口令也该换换了,否则不利于保密。”
马胖子道:“这个没问题,换成什么?”
陈盛道:“上句是,天王盖地虎。”
马胖子懵了,这好像是句江湖切口,不过他连听都没听过。 “下句呢?”
“锄禾日当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