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个人。他的人突然不见了。等他的人再出现时,断肠针却已不见了......东条黯然已又坐到他的椅子上,仿佛还在寻找着那已不存在了的断肠针。他不能相信。数十年来,他的断肠针只失手过一次──在梅花庵外那一次。他从不相信还有第二次。但现在他却偏偏不能不信。南宫洪轻飘飘落下来,又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他。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风,没有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条黯然终于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有人问过你一句话,现在我也想问问你。”
南宫洪道:“你问。”
东条黯然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算不算是一个人?”
南宫洪笑了。有人问他这句话,他总是觉得很愉快,因为这表示他做出的事,本是没有人能做得到的。东条黯然当然也不会等他答复,又道:“我刚才对你三次出手,本来都是没有人能闪避的。”
南宫洪道:“我知道。”
东条黯然道:“但你却连一次都没有还击。”
南宫洪道:“我为什么要还击,是你想要我死,并不是我想要你死。”
东条黯然道:“你想怎么样?”
南宫洪道:“不怎么样。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你还是可以在这里开你的妓院,摸你的骨牌,喝你的酒。”
东条黯然双拳突又握紧,眼角突然收缩,缓缓道:“以前我能这么做,因为我有目的,因为我想保护宫本藏木,想等那个人来杀了他!”
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嘎声道:“现在我已没什么可想,我怎么能再这样活下去!”
南宫洪吐出口气,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问你自己。”
他微笑着站起来,转身走出去。他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令他留在这里。×××但东条黯然却已只能留在这里。他已无处可去。看着南宫洪走出了门,他身子突然颤抖起来,抖得就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他的确刚从噩梦中惊醒,但醒来时却比在噩梦中更痛苦。夜更深,更静。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那骨牌还在灯下看着他。他忽然抓起骨牌,用力抛出。骨牌被抛出时,他的泪已落了下来……×××一个人若已没有理由活下去,就算还活着,也和死全无分别了。这才是一个人最大的悲痛。绝没有更大的。东方已依稀现出了曙色。黑暗终必要过去,光明迟早总会来的。青灰色的苍穹下,已看不见烟火。无论多猛烈的火势,也总有熄灭的时候。救火的人已归去,南宫洪站在山坡上,看着面前的一片焦土。他心里虽也觉得有点惋惜,却并不觉得悲伤。因为他知道大地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就跟生命一样。宇宙间永远都有继起的生命!大地永远存在。他知道用不着再过多久,生命就又会从这片焦土上长出来。美丽的生命。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美丽的远景,一片青绿。这时风中已隐约有铃声传来,铃声清悦,笑声也同样清悦。丁小仙已牵着那孩子向他走过来,银铃般笑道:“这次你倒真守信,居然先来了。”
南宫洪微笑着,看着这孩子。看到这孩子充满生命力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的信念永远是正确的。他迎上去,拉起这孩子的手,他要带这孩子到一个地方去,将这孩子心里的仇恨和痛苦埋藏在那里。他希望这孩子长大后,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这一代的人之所以痛苦,就因为他们恨得太多,爱得太少。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能健康快乐的活下去,他们的痛苦也总算有了价值。石碑上的刀痕仍在,血泪却已干了。南宫洪拉着孩子的手跪下去,跪在石碑前。“这是你父亲的兄弟,你要永远记着,千万不能和这家人的后代成为仇敌。”
“我会记得的。”
“你发誓永远不忘记?”
“我发誓。”
南宫洪笑了,笑得从未如此欢愉。“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想去找我爹爹、我姐姐,你带不带我去?”
“当然带你去。”
“你能找到他们?”
“你要记着,只要你有信心,天下本没有做不到的事。”
孩子也笑了。笑容在孩子的脸上,就像是草原上马群的奔驰,充满了一种无比美丽的生命力,足以鼓舞人类前进。×××但现在草原上却仍是悲怆荒凉的。放眼望去,天连着大地,地连着天,一片灰黯。三菱重工的大旗,是不是还会在这里升上去?风在呼啸。南宫洪大步走过寂静的长街。这些日子,他对这地方已很熟悉,甚至已有了感情。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比风还难斩断的离愁别绪。因为他知道他必将回来的!这时旭日又照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