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我们当真就什么都不做吗？”

神都之外，景元帝帝携百官相迎，等待陆离归来。　　就连闭关不出的帝师江玄元，都分出了一缕神火分身，立于景元帝后侧，与那位红衣大监并肩。　　而做为文官之首的周相，今日却并没有侍立在景元帝之旁，而是稍稍间开距离，被周党门生拱卫其中。　　这群人眼睁睁的看着红鬃龙马载着陆离自天穹飞落而下，周相尚且还老神在在，他的门生，却反倒有人颇为急切，暗自传音。　　“当初君上所下旨意，是在那位古佛完成自己许诺之前，这陆离要禁足在自己的演武堂中，不得出半步。　　可才过去三天，这小子就明目张胆的跨骑龙马离去神都，君上一直敷衍此事，也不让我等去演武堂中查探。　　如今才知，这陆离却是亲自去了十万大山，替那古佛争权。　　依我来看，其中怕是也有君上乃至帝师的助力，若不然，就凭这小子一人，怎么可能做到南助妖族一统，又使古佛称尊。　　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再大的功劳，陆离却也犯下了抗旨不尊，脱逃神都之罪在前，这就有的说道了。　　今日君上取消朝会，来迎这小子，分明是存了将此事揭过的念头。　　若是我们再不出声，这件事情，可就当真过去了。”

这位自诩周相心腹的门生传音急切道：“只要恩师开口，我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叩首君上，求律法之正。　　到时候，就算陆离有泼天之功，也能让他自折三分！”

“闭嘴吧。”

周相叹了口气，根本没有为之意动分毫。　　使绊子，找缺漏，是党争常用手段，但那也是要分时候的。　　如今陆离可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不戒古佛和那灵霄妖皇不知道被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什么佛子离皇，放在大离，就是话本中才能存在的一字并肩王。　　这种身份，攻讦是没有用的。　　当然，这门生所想，周相也明白。　　十万大山也好，极西佛国也罢，都是九州之外的势力，影响力越大，越会被君王忌惮。　　但陆离不一样，周相知晓他的身份。　　佛子离皇放在别人的身上，景元帝别说亲身相迎了，若是对方没有提前准备拜帖，知会礼部，获得首肯。　　怕是刚进中州，就要被大离绣衣围堵，乃至帝师亲自出手显化神火分身截杀了。　　但若是放在陆离的身上，再加之景元帝今日的态度，周相已然明白了。　　景元帝，已经下了决定。　　既然如此，周相也不会去做无谓之事，但这并不代表，周相会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今日过后，这偌大的王朝，就要有它的继承者了。　　红拂啊，你确实没有看错人，但你选定的人，心太狠，手太黑。　　他若是成势，整个周家，都要被他连根拔起。　　想要反制，就要比他手更黑，心更狠。　　君上，臣鞠躬尽瘁如此多年，但凡你能公正一些，我也不愿选此路。　　这一切，都是你逼老臣的。”

周相闭上双眼，不去看红鬃龙马落地，但偏偏陆离的声音，却无孔不入，声如洪雷。　　“陆离见过君上，劳烦君上出城相迎，实在是诚惶诚恐。”

少年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的景元帝，也是不由地有些受宠若惊。　　当初在白蛇洞中，他离去之前，李君甫曾与他说过，他会将陆离回返之事，上报与朝廷。　　当时陆离还笑道，回返神都，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会是景元帝亲自迎接他吧。　　却不曾想，景元帝居然真的出城门相迎。　　“今时不同往日了，陆离，你不只是曾经的双试魁首那么简单。　　你的佛子之身，与离皇之名，可不是轻吐两字那么轻的。”

景元帝却是微微摇头，缓声道：“那场十万大山之战后，我大离境内，四百八十大寺，三千七百小庙，齐齐上交赋税。　　这一交，就是一十七年的数目，他们的意思，是为了与佛子生辰相同。”

“君上，此事臣并不知晓。”

陆离眉头一挑，九州佛门这说辞，却是让他有些难做啊。　　“无妨，朕没有动怒。”

景元帝笑着摆手道：“相反，朕巴不得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　　你可知晓，九州佛门，一十七年的赋税，是怎样一笔数字吗？”

“唔，当有数千万？”

陆离心算了一番，当初慈云寺一年可以拿出十万两银子购买三千僧人加之八百武僧的吃食。　　单单是那头柱大香的噱头，一年就能聚拢十万两白银。　　杂七杂八算起来，一年聚拢五十万怕是都不止。　　四百八十大寺，加之三千七百小庙，一年流水亿万，根本不在话下。　　大离税率，三十税一，一载就该有三百万的赋税，十七载，数千万的税银，应当不在话下。　　“错了。”

景元帝摇了摇头，一旁的红衣大监则笑着开口道：“户部上上下下，用了近月时间，才堪堪清点完毕。　　九州佛门，一次朝奉十七载赋税，三十抽一，收拢银钱，三亿八千万之巨。　　此后每年，还会继续朝奉。”

三亿八千万！　　虽然心中有了预计，但陆离却还是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数字之大，即便是他，也是不由地为之震撼。　　“银钱，倒还只是小事。”

景元帝接着开口，眼光之中的赞赏，似乎要溢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佛门寺庙，自此之后，正式归入了我大离统辖之下。　　其中的武僧，任凭抽调，放到战时，就是数十万的可战之兵。　　而这些，都是你带回来的。　　如此，我又怎能不礼贤下士？”

“纵然是本座，虽然名义上压服了佛门，但却始终无法让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佛门，毕竟算是一个教派，有些东西在他们看来，远比生命更加重要。　　武力镇压，永远触及不到这个层面。”

神火分身显化的江玄元也随之开口道：“就这一点来说，我远不如你。”

“还有那妖族。”

景元帝悠然道：“虽说天下绝大部分的妖族，都在十万大山之中，但九州之大，却也不会少了成精化妖者。　　有些妖物，仗着有十万大山做退路，以凡人为血食，一旦事发，就遁入十万大山。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惨死。　　而如今，妖皇虽然没有立下九州妖族朝奉大离的承诺，可因你之故，九州妖族若再敢吞大离人族，而遁入十万大山，悉数会被镇压，押送我大离官府。　　这月余来，刑部统计这样的案件，有多少件？”

“陛下，共二百七十一桩。”

刑部官员，当即出列。　　“二百七十一桩，哪怕一妖只杀十人，也是千人性命。”

景元帝感叹道：“还有那多出数十万的可战之兵，就意味着数十万个家庭的父亲，丈夫，儿子，不必被抽调，生死难明。　　数亿两的白银，用以民生，又能让几多人免于灾祸。　　陆离，朕率百官相迎，不是劳烦，而是要赶在万民之前，做出了应做之事。”

陆离一阵默然。　　虽然已然猜到了佛子与离皇这两个名号非同一般，但毕竟未出白蛇洞，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此番归来，到底代表着什么。　　当初一个西域三十六国的意向，就搅得整个神都满城风云。　　而西域三十六国，也不过只是极西佛国曾经的附庸罢了。　　这还只是开始，极西佛国与十万大山有东方琉璃世界的经文与移星换斗在，实力还将跃升。　　届时，他所承载的名号，又将为大离带来什么？　　“对你的封赏，礼部递上来了许多建议。　　但朕，都没有采纳。　　因为朕觉得，朕应该给你更多。”

景元帝侧过身子，眼神之中，闪过的是欣慰以及一抹坚定。　　“为了这个赠礼，大离绣衣搜寻天下，藏于未央宫中。　　今日，朕出未央，携朝堂百官立于神都城外，使神都四城皆开，就是为了迎你。　　朕许你自北城，步步前行，于这端午佳节，尽揽万民之望，步步入未央！　　一路之上，百官相随，由朕亲自相扶，帝师大监立于你之左右，直至你入未央，受封赏。”

君上相扶，百官尾随，帝师立左，大监立右，万民瞩目？！　　景元帝的话，让朝堂百官都为之瞠目结舌。　　这样的礼遇，君上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这与那年轻的妖族妖皇灵霄所敕封的离皇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帝携百官出门相随，已然是极限了，却不曾，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样的礼遇，根本就是帝王的待遇。　　即便陆离立下再大的功劳，这样的礼遇，也实在是有些僭越了。　　若是一个温厚的君王也就罢了，可景元帝分明是太子之时，因为吴王世子不敬，就能以棋盘将其镇杀的狠人啊。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礼遇，简直就像是古代的圣王，在为大贤造势，要为之禅让一般无二！　　陆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看见景元帝伸出自己的臂弯，他还是下意识的搭在了上面。　　昏迷之时的梦境一时涌上心头，陆离莫名的心生触动。　　梦中是逃亡而出，隐姓埋名，千余之一，如今却是盛大归来，万众瞩目，唯一独一。　　“这样来宣告归来，似乎也不错？”

陆离如是想。　　第一次，【心神通明】也失去了作用。　　陆离不由的将视线，看向了那位神下无敌的江玄元。　　江玄元面具之下，却是勾勒出一抹笑意，居然真的站在了陆离之左。　　红衣大监更是不必说，他巴不得匍匐于陆离之右。　　景元帝搀扶，帝师立左，大监立右。　　百官这才明白过来，君上不是在开玩笑。　　周相所在的门生之圈，隐约有些分散，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离这个圈层远了一些。　　唯有周相，依旧面不改色，却是第一个侧过身来的人。　　在景元帝的牵引之下，陆离步步向前，百官齐齐侧过身子，分出一条道路，旋即心头不住的跳动。　　君上至今无子，能够在大离朝堂之中厮混，嗅觉必然敏锐，大部分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好像是在见证另一位君王的诞生。　　这次，城门之前没有人再与陆离打趣，陆离也目不斜视。　　似乎是归来的方式有些不一样，看神都的视角，也有些不一样了。　　走在路上，看着神都城的一草一木，陆离居然有一种，君王巡视的感觉在其中。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在为陆离的归来而欢呼，但却再没有人敢与陆离搭话。　　一行人刻意避开了演武堂，可即便如此，陆离还是觉得，北城的道，似乎有些短了。　　直到他再次走入未央宫前之时，竟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华丽的未央宫前，景元帝挽着陆离转身，望向阶梯下的百官，沉声道：“退下！”

百官齐齐拜服，恭声道：“谨遵帝命！”

这一刻，陆离与景元帝并肩，百官是在朝拜景元帝，似乎也是在朝拜陆离。　　不算长的阶梯，却同样划分出了界限。　　上则君，下则臣。　　即便是帝师江玄元，拥有神下无敌的伟力，也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陆离心潮澎湃，与景元帝一同入了未央宫。　　这次，景元帝没有看座，而是拉着陆离一起，走向了他用于批阅国事的玉桌之前。　　“感觉如何？”

景元帝看向陆离，眼中满是笑意。　　“很好。”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心脏在不住的跳动。　　“就是感觉，时间有些短了。”

“好小子。”

景元帝哈哈大笑，旋即面色收敛，轻声道：“想要一直这样，也不难。　　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离咽了口口水，嗓子实在是有些太干了。　　“就是你想的意思。”

景元帝悠然道：“小离，你很聪明。　　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察觉。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镖户之子吧？”

“若不是镖户之子，那又该是什么？”

陆离眉心跳动不休，虚空之中，那颗陷入混沌的【潜龙在渊】命数星辰，绽放出万道毫光！　　“你以离为名。”

景元帝缓声开口道：“那自然就是这，大离之子！　　我的意思是，大离这个王朝之子，国之根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