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之子,国之根本。 这可不是后世,大离王朝是帝王治世,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王朝接班人的。 所谓王朝之子,其实就是帝子,也只能是帝子。 除此之外,便是世子公孙,王侯之后,也没有这个资格。 而国之根本,指向性则更加明显。 国之根本,太子者也! 景元帝这两句话,可以说是直接将事情挑明了。 未央宫中,当即化作寂静之域,落针可闻。 而未央宫外,百官还在等候,红衣大监与江玄元并肩而立,他们作为知情之人,彼此对视之间,皆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情绪之复杂。 君上无后,则国再盛,也可窥见风雨之必来。 如今,终于有帝子归来,还是如此优秀的帝子。 不仅是景元帝下定了决心,就算是他们,也已然确信,陆离就是那唯一的帝子。 江玄元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将神火分身遁去,就是在等,在等大离太子踏出未央宫。 “君上,您就这般笃定,我是国本吗?”
未央宫中,过了良久,陆离方才轻吐一口气,已然有了预料的他缓声道:“这次在十万大山,我又用了一次燃血之法。 虽说效果斐然,成功将十万大山,乃至灵山之事解决。 可在事后,我却也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睡梦之中,我好像看到了我出生之时的景象。 我的确是从皇城之中走出,但像我这样的人,却远不止一个。 密密麻麻,当足有上千之数,您又如何能够确定,我就是国本呢? 还是说,那上千人,只是为了掩护我一人? 可若是如此,为何事后从未想过找寻?”
大离王朝,却不是立贤立能,而是立嫡立长。 唯有嫡长,方能坐太子位。 想要替代,除非是嫡长子无道。 “梦到了出生之时的景象?”
景元帝闻言也是一愣,旋即抚掌笑道:“当是因为你神魂之力突飞猛进之故,才会忆起最初之景。 帝师方才在路上,就与我传音,告知于我,你似乎又有奇遇,修成了道门之中唯有初代道主才能修成的真正大逍遥游。 这是连当初的文帝帝师,只手挽天倾的帝师姑浮都做不到的事情。 秉持大逍遥游,成就五境神魂,只是等闲。 若是真龙血脉再回归,则金身之境也是必然可以踏足的境地。 所谓的血神神神眷,破除也并不算难。 好,好得很。”
真龙血脉? 景元帝不说还好,一说起真龙血脉,陆离反倒是更加疑惑。 “君上,我听闻自大离太祖斩白龙之后,大离帝族血脉之中,就有了真龙气韵在其中。 即便是庶出的真龙帝子,在气血武道之上的天资,也理当是傲视群雄。 及冠之前,凝聚气血狼烟,只是等闲,若是嫡出嫡长,便是凝聚虚相,都不是不可能。”
至于四境的武道天柱,涉及到意志之上的事情,若能堪破,自然就是一帆风顺,若是堪不破,气血再盛也是无用,陆离也就没有问询了。 他的疑问是,如果自己真的是景元帝之后,为何天资只能称得上尚可,甚至十六之龄,才堪堪凝聚如虎气血。 “你是我的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为何天资只能算是尚可。”
景元帝将双手负后,思虑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就先从你的梦境说起吧。 你的确是朕的血脉,但那千人,却也是朕的血脉。”
什么? 陆离楞在了原地,旋即以奇怪的眼神看向景元帝。 那上千人,悉数是景元帝的血脉? 别说只是沾染了真龙气韵,就算是真正的龙族,生性本淫,可景元帝的寿数才有几何,十七年前就更是年轻了。 除去年幼之时,他是一直在播种吗? “那千人的确是朕的血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离的眼神太过于明显,景元帝哪里还不知道这小子心中在想些什么。 景元帝无奈摇头道:“你那位养父,应当与你说过,十七年前,你出生之时,皇城之中,隐约有厮杀之声传出吧?”
陆离点了点头。 十七年前,景元帝将将即位,帝师江玄元已然展露出无敌之姿,独自行遍九州,踏上了横扫百家的道路。 彼时被这一场百家之殇波及到的江湖游侠儿陆文炳,游历至了神都之中,恰逢其会,救下了被太监抱出皇城的陆离,并将其抚养长大。 “那一场厮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为了你而来。”
景元帝再度开口,但这次,却让陆离更加迷糊了。 为他而来?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啊。 “那一日,闯入皇城之中的人,是北匈蛮的大祭司与左右贤王。 他们自称得到了神祇启示,朕的儿子,也即是大离的下一任君王,将会以武为帝号,彻底了结大离与北匈蛮之间的百年国恨,一统这个天下,乃至于杀上九天,逆反神祇。 为了避免这逆神之举的发生,他们要将这位离武帝扼杀于摇篮之中。 于是,他们趁帝师离去神都,镇压百家,而姑浮帝师已然出走,朕又将将即位,真龙金身未大成之机,来袭杀将将诞生的帝子。 朕虽然最终请出了太庙之中的太祖斩白龙之剑,帝剑赤霄,斩退了北匈蛮的大祭司与左右贤王。 但那将将降诞的帝子,却还是被北匈蛮的大祭司以血神秘法,谋夺走了所有生机,导致初生的神魂破碎。”
“帝子死了?”
陆离愈发不解,帝子死了,那他又算什么,那千余人,又算什么。 “那生于母体的帝子的确是死了,但他的神魂还没有完全消散,只是破碎无法拼合。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破碎的神魂还会继续消散。”
景元帝缓声道:“所以朕请来了隐居南山之中的李青莲。 论杀伐,帝师姑浮与帝师玄元皆是世间第一等。 但这些救不了朕的帝子,也救不了大离未来的武帝。 而李青莲,其当初踏足四境的本命意志本就是带来生机的温润春风,后来又以一株青莲,窥探更进一步之路,若是世上有人能够挽救帝子,那便唯有他一人。 李青莲来到未央宫中,告诉朕,他的确有一个法门,能够让帝子复生。 那就是莲种之法。”
莲种之法? 陆离微微一愣,旋即想到那了那日他在桃花源中见到的大水缸。 大水缸之上,有三株代表着儒道佛的青莲,但在水面之下,还有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莲花根茎,是有根而未曾开花。 “所谓莲种之法,就是将帝子视作莲种,而后以同源的气血滋养分化,化作千株莲花之根,每个根,都可以长出莲花来。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将帝子之身,由一化千,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身躯。”
景元帝继续说道:“而后,他再以其超凡入圣的儒门修为,为这分化为千的帝子之身赋名。 儒门之法,每一个字,都有着自己的灵性。 比如你的离,离即是火,也是大日,以离为名者,无所畏惧,嫉恶如仇。 每一个赋字之灵,都会去裹挟一片与之相性最高,破碎即将消散的帝子神魂碎片。 而儒门千字,正好足以覆盖一个人所有的可能,也就可以裹挟所有的碎片。 他们加起来,也就是一个完整的帝子神魂。 以分化为千的帝子之身承载一片片的碎片,身可养魂,只要破碎的部分还在,滋养一段时间,破碎消散但没有触及根本的部分就可以补足。 而后,就可以进行拼合。 也就是,所谓的合种之法。”
既然能够将一颗种子,分散成千株莲花之根,自然也能够将千株莲花之根,再变为一颗种子。 要想做到,其实也很简单,莲种之法,其实就是由一颗种子,长出上千的莲花根。 但供养这些根的,到底还是一颗种子。 只要将其余九百九十九道根折断,那这种子,自然就只能长出一朵莲花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导向这一朵莲花。 “一开始,我是不想答应的。”
景元帝轻吐一口气,缓声道:“可我彼时虽然还在壮年,但我已然登基,真龙帝血补全,彻底成就了真龙帝躯。 你可能不知道,到了神魔法身之境,就是此界唯一,血脉是无法共存的。 而真龙帝躯,也是有着唯一的特性的。 天无二日,王朝也不能有二帝。 当成就真龙帝躯之后,就不可能再衍化血脉了。 大离一朝,所有的帝子,基本上都是在未曾登基之前诞下。 待到先帝离世,帝子登基之后,血脉便会被补全。 纵观我大离一朝,从未有人在登基之后,留下子嗣,完整的帝血,无法降诞子嗣。 所以,死去的帝子极有可能就是唯一的帝子。”
陆离怎么可能不知道法身唯一,卯奴,鸦婆,就是因为那高悬天穹之上的金乌玉兔已然存在,一身血脉被死死地压制。 而极西佛国的感应之法,也是因为法身唯一,所以除去佛陀转世的初代佛主之外,无人能够上窥神魔之境。 却不曾想,大离帝族的血脉,居然也是如此。 “思虑再三,最后我还是同意了李青莲的办法。”
景元帝面露回忆之色,轻声道:“我将自己的真龙帝血,金身血液,逼出近半,去滋养死去的帝子。 而李青莲的秘法,当真超凡入圣,死去的帝子,真的被他变成了上千哭泣的婴孩。 每个人都目光灵动,好像有着智慧。 他们啼哭不断,每个人都与我血脉相连。 要杀掉九百九十九个,来成就其中的一个。 说起来简单,可要去杀谁呢?又要去留谁呢? 我自诩也算是手腕强硬,可再强硬,对他们,我又怎么狠得下来心。”
“所以,你最终选择将他们都送出了神都?”
陆离轻吐一口气:“既然下不了杀心,那就悉数留下? 身可养魂,随着慢慢长大,字灵与神魂之力自发增长,终究会成就完整的神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离人已经麻了,所以说,原身可以说只是千分之一的帝子? 倒也不能这么算,毕竟每个字的灵性都不一,即便裹挟的神魂碎片源头相同,可因为字灵的不一再加之后天成长环境的不同,最后所变成的人自然也会大不相同。 被送出神都的千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陆离也是一样。 “不错,这也是你为何资质只能算是尚可的原因。 虽然你们都是帝族,还是嫡长帝族,但毕竟不是登基之后的完整真龙帝躯,又被分化成千。 还能够做到继续修行,有尚可之天资,已然算是极为不错了。”
景元帝点了点头,旋即轻吐一口气:“这件事,也是朕这一生,唯一一次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之事。 大监给朕找了一个理由,那就是若只留存一个帝子,若是再度遭到暗算,又该如何。 还不如让真龙化千,撒入民间。 直到那个注定的人从江河湖海,泥沙俱下之中脱颖而出,彻底成势,越过龙门,走到朕的身前。 由他替朕,来做出这个决定。”
“注定的人,什么是注定的人?”
陆离只觉得有些荒谬好笑,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潜龙在渊】道文的意义。 世上潜龙甚多,不是指天下有草莽潜藏,而就是在指当初神都之中被抛出的千人。 可想要做那唯一飞腾的真龙,也就是那注定之人,又到底需要做到什么标准,这个标准,到底又是如何定下的。 “那个注定的人,就是你。 理由,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担得起武帝这个名号。”
景元帝收敛神情,面色肃穆,在玉桌之上,展开了一张九州堪舆图。 就在陆离有些疑惑的时候,景元帝的手,牵着陆离,轻轻地拂过那九州堪舆图。 “陆离,你去十万大山,跨过了半个九州。 你应当知晓,如今你指尖所触的每一毫,就是千里江山,生民百万。 他们耕作于稻田,他们劳作于屋檐,他们跨过高山,他们越过大河,他们淋着春雨,他们接着雪花。 日出日落,天南海北,每一瞬每一处,都有故事在发生,有人呱呱坠地,有人安详死去。 这江山如此多娇,被冠以大离之名,不是一人一时之功啊。 大离悠悠百年,自太祖开国,到吕后之乱,再到文帝无为治国,朕承袭之,终于可以称得上一句盛世。 但这盛世之下,却有危机暗藏。 九州之外的虎狼,天穹之上的神祇,视我大离盛世一如馋狼窥视群羊。 盛世浮于表,而无内里刚。 其实,武帝的诞生,其实根本无需北匈蛮预言。 一尊武帝的诞生,在今日,是必然,也是必要。 如今的大离,不需要守成之君,不需要治世之君,要的,必须是一尊能够威压宇内的霸道君王。 若是没有这样一尊武帝诞生,那大离必将由盛转衰,被虎狼侵略,血染江山。 这也是我最终没有下定决心,将你们召回的原因。 若是只存一尊帝子,此子无法承接武字,那便是大离之劫,九州之劫。 所以,才有了你们安然于九州各地度过一十七年岁月,而我,则独坐这未央宫,在等一个人。 我要等一个,秉承武字真意的人走到我的面前。 谁能够做到这一点,谁就是国之根本,谁就是未来的,大离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