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平原本不善言辞，此时只是低头，算是告罪。贾璘却既不再说什么，更也不会埋怨他，仍是向西直行而去。　　出城已约摸十余里地，两人穿过几处田舍，到了一座小山的脚下。再沿着还算宽阔的道路走了一段，他们也就看到一只旗幡飘在半空，却是一处不大的庙宇，正卧在远处。　　山凹处颇为幽静，花木繁茂、鸟雀欢鸣。两人到了山门附近下了马，贾璘把马缰绳交到杜金平的手里，吩咐他在外等候。　　自己整理了衣袍，他沿着松荫小路，到了山门前。抬头看了“牟尼寺”的匾额，贾璘的手抬了起来，却因为心中感慨，而一时不能落在门环上。　　这座小小的寺庙里，里面目前住着个人儿，是他颇为惦念的，几年前相识之后就成为他心中既是赞佩自己，更是思念的人——妙玉随着师父来到京城，正居住在这个尼庵中。　　贾璘平稳了心情，扣响了山门。许久，他才听到有人来回应：“小庵既不接受布施，目下也不便接待香客。请施主改日再来，或者前往其它丛林吧。”

“有劳师父，在下贾璘，前来拜会槛外人。”

贾璘隔着山门说道。　　里面的人顿时不语，随即说了“稍等”，就走了回去。贾璘再又等了好久，正在心中着急，终于听到里面再有了窸窣的脚步声。心中就此安定，他也不由得暗念了一声佛号，退后几步站定。　　里面的人当是从缝隙中做了观察，随即就“吱呀”一声把山门打开。贾璘正要合掌致礼，却当即愣住了。　　面前一身素雅裙服的人，面庞润泽、鼻梁挺直、红唇不画也如描。眉眼间虽有些哀容，却使得她更如雨后梨花，雪中红梅。　　“妙玉。”

贾璘立刻轻呼一声。　　心中百感交集的妙玉，稍楞之后暂且压住了心中讶异，忍不住先赞了一声：“知我号称‘槛外人’的，不是璘哥哥又能是谁？”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在妙玉的眼里，此时的贾璘自然又比第一次、第二次更为英俊倜傥。稍楞之后，她看得也是脸红，嘴里低声说道：“这回也是口渴之巧合？”

“不敢再讨巧，实在是知道妙玉居止。只是早不能分身来访，还望勿怪。”

贾璘施礼说道，“至于口渴，但想到妙玉的茶艺，如何不是？”

妙玉并不合掌，而是以俗礼肃揖福了福：“璘哥哥快请静室坐坐。”

待他进入山门，妙玉随即在侧前方领路。一名小尼低头走去关门。　　寺庙内的面积不大，不过是前后两个院子，再有两个侧院住着几位师父而已。走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妙玉请贾璘进了静室，屏退了伺候的一个丫鬟、两个婆子。　　原本也是勉强压制着心中的好奇与惊喜，此时的妙玉再看看他，自己的眼圈却先红了。心里颇多感慨，她暂未开口，只是拿起帕子擦擦眼角。　　“我偶然得知妹妹和师父到了京城，却因为俗务繁冗而未能及时来访。再又听说尊师圆寂，就只好再等一等。却到了今日才来，妙玉妹妹莫怪才是。”

贾璘开口说道。　　妙玉转头看看他，不禁低声说道：“偏你繁忙，我也大略听说了你，却并不敢贸然寻去。知道你好威风，我不羡慕，只有为你高兴。”

“在下做事一向鲁莽，妙玉妹妹谬赞了。”

贾璘答道。　　妙玉见他气度较前更为洒脱，心里再又赞了几声。他的目光看来，她再又觉得他眼神中格外有关切，乃至怜爱的神色。心中慌乱，她只有暗叹：这却为何？看还说槛外人的话！　　自己心情不定，她顺势起身道：“为璘哥哥倒茶来。”

不多时，那盏绿玉斗重新现出在贾璘的眼中。里面的茶汤腾起氤氲的雾气，令在场两人陷入旧事记忆。回过神来，贾璘说了自己回京的经历，妙玉也说了才随师父进京不久，却又是孤单了。　　“我正想回去姑苏呢。”

说了这话，她轻叹一声，侧头看了贾璘一眼。　　知道她因为心绪纷乱而掩饰，贾璘自顾说道：“我当时与你分别，就已经说了我们有缘的话。此时再相见，妙玉妹妹还甘愿坐在鼓里？”

他说得直接，妙玉更觉心跳不安，低头不语。　　“我既知道妙玉前来，再也知道尊师圆寂，却并未急于来访。妹妹以为真是我过于繁忙，真以为我就安得了心？”

贾璘的声音虽低，但问得也是急促。　　“那又为何？”

妙玉轻声回问道。　　“妙玉于此地另有大因缘，所以不能回去。我确也有事，倒也就敢于晚来几天。”

贾璘接着说道。　　妙玉听罢，立刻低低的惊呼一声，心里嘴上都是一声：“可不怎的！”

她师父临终前，妙玉也曾请示要回去姑苏。那师父却说她只在此住着就是，另有一份结果对应前因。　　此时这话又由贾璘之口说出，妙玉怎能不为此再添心中凌乱。　　“我当初曾立赌约，虽不敢立刻逼迫，但妙玉妹妹总是明白了的。”

贾璘低声说道。　　“又明白什么？”

妙玉轻声问道。　　“天意。”

贾璘淡然说罢，妙玉的眼眸看来，当即再是身心发颤：若还要勉强掩饰，岂不真的违了天意？　　或者是下意识，她不由得合手在身侧福了福，轻声说道：“妙玉原也敢说有些聪颖的话，却抵不过璘哥哥的‘天意’赌约。”

“妙玉妹妹既然已明，即便仍有疑虑，也应该顺其自然。”

贾璘回礼答道。妙玉不禁略微颔首，又沉默着坐在椅中。稍后，她扶着茶杯再送道：“璘哥哥请用茶。”

贾璘伸手来接，她才要撤手，就被他握住。顿时身体一震，她要挣扎一下，却只如被主人捏住了身子的小兔子，只是扭动而并不能脱开。甚至，小兔子或许也很享受主人的抚爱。　　握着她的玉手，贾璘先是暗赞一声：果然温软温润至极！他再轻声道：“妙玉虽恬然却大气，焉能不履约？”

妙玉身上心中都是热烫，玉脸也是红润。手儿微颤，她想要说话却觉得难以说出口。被他握得紧，她红脸看他一眼，再连忙低头，略微点了点。　　贾璘知她此时心乱，也并不过分逼迫。略微摩挲一会儿，他随后松开她，端起茶杯来饮。再就说些来京居住是否习惯，自己也会帮她的话，他连连安慰着她。妙玉的神情就此恢复镇定，被他的言辞引导着，说笑间也是坦然。　　这次先做了个确认，贾璘知道两人缘分已定，也就暂且告辞。妙玉心中不舍，只是看着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