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大孝在国,我和老爷岂能阻拦?”
贾敏忍着笑说罢,林黛玉也知道“进谗言”定不会成功,自己只得抹一下泪,再又忍不住暗笑。 她着急担心而说得满是童真言语,贾敏也是从这个年龄、从她这样的心情经历过来的女人,也就连连安慰。 林黛玉毕竟也担心持续娇蛮而惹得母亲急恼,只得抹了泪致礼再说道:“母亲,我就去看看玉莲和妙玉姐姐。”
贾敏点头认可,林黛玉先行转回洗面更衣。 贾璘那边回去贾宅,先去捧雪斋看望妙玉。翠筠与红袖、沉香在一旁侍立,贾璘见这三个小姐妹神色都是安然,也就笑道:“我去了荣国府那边,宝玉也问起你们两人,” 不待他的话说完,红袖、沉香连忙福礼道:“大爷和主子娘都是关爱,奴婢们再没别的可说。”
贾璘点头之后再说道:“原本应该如此,没的让自己少了福分。”
红袖、沉香低头答是。 见这里安宁,贾璘自顾前去风荷居,甄玉莲、晴雯、金钏等人近前见礼。此时的贾璘已经没心情说笑,只是敷衍了几句。 甄玉莲等人见他情绪不高,只好连忙准备茶水、饭食。这边饭食做好,贾璘洗了手脸坐在炕桌边。甄玉莲陪着坐在对面,伸手给他递去一双筷子。 还没说话,她就听到金钏在屋门口说道:“林姑娘到了。”
甄玉莲连忙下炕,快步走到门口迎接。 林黛玉的情绪稍微稳定,但眼眶还是红红的。甄玉莲看得奇怪,连忙福了福之后,拉着她的手问道:“玉儿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
“是我。”
贾璘在屋里说道,“林妹妹快来一起用饭。”
甄玉莲听得话茬不对,也不再多问,陪着林黛玉走进里屋。 “璘哥哥万福。”
林黛玉脆生生地说道,贾璘连忙从炕上下来答礼,再邀请她坐到炕上。甄玉莲暂不落座,被林黛玉拉着坐在身边。 “林妹妹也早就饿了,快点吃饭。”
贾璘说罢,金钏已经给林黛玉布好了碗筷。 “在府里都听到丫鬟、婆子们说璘大爷的笑傲曲,转瞬间就唱遍了长安。”
甄玉莲想要调节一下气氛,却并未得到回应。 林黛玉沉默着略微吃了几口,却见贾璘已经豪爽地吃了两大碗米饭。看着既好气又好笑,林黛玉忍不住问道:“璘哥哥果然是个‘有心的’,我的眼睛还没眨几眨,却见金钏给你不停送饭,直是让我看花了眼!”
贾璘也不理会,只说道:“你没听袭人说?出了长安就基本只有面食,更别说更远的北面。我这是珍惜,并不是饕餮。”
林黛玉先是发笑,再又叹了口气。甄玉莲听得模糊,却见贾璘神色漠然也就暂不多问。 吃了饭,晴雯、金钏撤去了杯盘,再端来几杯清茶。贾璘见林黛玉还是沉默不语,只得自己说了可能的安排。 甄玉莲、晴雯等人,立刻与旁边的雪雁、紫鹃等人明白,当即都是惊讶再又着急担心。 林黛玉倒是显得很镇定,只是安静地坐着。甄玉莲小心地说道:“毕竟是璘大爷猜测,未必就是事实。”
点了点头,林黛玉看着贾璘,缓缓地说道:“璘哥哥既然说出来,大致就应该如此的了。”
甄玉莲还要再说什么,贾璘自顾说道:“我的确有此猜测,想来大知不差。我既早有此志,连我带林姑娘与玉莲,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甄玉莲温和少言,此时先红了眼圈,又也知道他既是心意坚决,若果然有了这样的旨令更会服从。不便开口劝说,她只有暗自拿着帕子擦眼角,并不敢悲戚过分。 林黛玉只看过来,贾璘想起来说道:“辛稼轩词多豪迈,我们原本也都喜欢。与李易安‘生当为人杰’可匹配者,是辛稼轩词——不肯过江东。玉帐匆匆。至今草木忆英雄。唱著虞兮当日曲,便舞春风。 儿女此情同。往事朦胧。湘娥竹上泪痕浓。舜盖重瞳堪痛恨,羽又重瞳。”
这首辛弃疾的词作尽显对项羽大功未成的感伤,也有项羽、虞姬情意的缅怀。 总是借此表明心意,更要避免项羽与虞姬的遗憾,贾璘说罢,林黛玉和甄玉莲更不得再有它言。 “按你所说,总不过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
林黛玉抹着眼泪说道。 “正是‘独上西楼’所望,再坚心‘为伊消得人憔悴’,才会有人生说得。小妹说得既对,就不必感伤。”
贾璘随即说道。 见他对得坦然,林黛玉知道他已经做了远行的充足准备,只得不再劝说。贾璘想着再要安慰她几句,还没开口却见金钏先哭着拜倒在炕下。 金钏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甄玉莲当即觉得现场更是凌乱,不禁发声喝道:“你这小蹄子好不知礼!”
晴雯早有不耐,跟着呵斥道:“璘大爷和林姑娘尚且安坐,你竟敢如此放肆地哭哭啼啼,敢是自觉油皮细嫩,没人舍得打你?!”
听到这话,平时还算乖巧的金创却并未惧怕。她原本对贾璘痴情,再于前次受晴雯捉弄而未能成行伴随。眼下她知道再来了机会,也不必再和谁商量,更不能胆怯。 眼下虽被呵责,她仍是哭求道:“奴婢受璘大爷活命之恩,甘愿一起水里火里地跟随报答!”
听她说得情意深切,甄玉莲不禁叹口气说道:“你懂得报恩,却也不可如此混闹。”
金钏再拜了拜说道:“璘大爷若仍留在京城,金钏自然仍是恭顺服侍。但若璘大爷常任外地,请允奴婢跟随在侧,任凭刀火,浑然是不惧怕的!”
甄玉莲和林黛玉都不便回应,贾璘缓缓地说道:“若真的去了边关,那又是大不方便,更有凶险。再者,你一人陪伴远行,我也担心你孤单寂寞。”
金钏早就抱定了通房的心思,却连开脸还未得。平日却只见袭人、可人、晴雯等人近身与贾璘,她正要寻个机会陪侍。贾璘说是要去边关确有危险,她却知道也是大表忠贞,进而贴身服侍的好机会。 听了贾璘的话,金钏随即说道:“奴婢浑不在意。之前大爷也说了要玉钏来陪着,我只有更加安心。”
她与玉钏是同胞姐妹,自然彼此心灵相通,有事可以彼此宽慰。 而前不久,贾璘的确也说了要请贾敏把玉钏要过来的话。此时的金钏说出口,林黛玉、甄玉莲等人也就重新记起来。 又见林黛玉等人仍有迟疑,金钏咬咬牙接着说道:“奴婢与玉钏同胞姐妹不舍分别,所以想着过府去恳求姑太太。”
看着金钏,贾璘犹豫着说道:“你想与妹妹在一起,或者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你上有亲眷白氏老娘,倒也不必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再拜了拜,金钏接着说道:“奴婢都是随身。即若当初奴婢死在了扬州,岂不比边关更为遥远?!都说边关凶险,可奴婢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大爷金贵尚且不惧,金钏却敢说个‘怕’字?”
她接连豪爽地说着,众人在心里先各自为她叫了个好字。 金钏确乎是个烈性女子,想要做的事必要做成。这是她堪比,甚至超过许多男子之处。甄玉莲听得感动,再追问道:“又或者你妹妹玉钏并不愿意过来,或者不敢跟随璘大爷外出呢?”
又磕了个头,金钏说得语气坚定:“玉钏性子温柔或有胆怯,可与我最是亲厚,定会同意的。”
见她如此说,一直没说话的林黛玉,一时也想不清楚,只得默默地转头看向贾璘。知道金钏的性子执拗,贾璘暂不做表态,只是端起茶杯拿在手里,轻轻地喝了一口。 甄玉莲在旁边看得分明,暗暗地伸手,在炕桌下面碰了碰林黛玉的手臂。转头看过来,林黛玉见甄玉莲在对自己暗暗地点头,心里明白了她的心意:贾璘将要在风雪里远赴边关,理应有贴心人照应。 可甄玉莲身子娇弱,更因为贾璘关爱而必会不同意伴随。那么,又有谁陪侍贾璘? 林黛玉年龄虽小,却也懂得军中也是豢养着大量军伎的事实。想到那些污浊狐媚的女子竟然要向贾璘邀宠笑闹,她稚嫩的心灵,无论如何是不能认可的。 狠狠心,她开口对金钏说道:“你这蹄子好混闹,且去外面候着。等下我自会带你去求太太,再莫哭闹。”
谁人不知道林姑娘与贾璘有情意,将来两人更大概率会成为美眷?此时的“大娘子”发了话,金钏立刻带着泪花,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口称“林姑娘大恩,奴婢就是殁了也铭刻在心”。 她起身出去,晴雯的神情也显得焦急。也不待她开口,贾璘先就摆摆手说道:“晴雯身子孱弱,尽心服侍你主子娘就好。”
被金钏抢了这次先机的晴雯只得低头福了福,抹泪暗伤却也不再争执。 甄玉莲见林黛玉仍是不语,先命晴雯、雪雁、紫鹃等丫鬟们出去候着。在略坐了一会儿,救她也找个借口去了旁边的屋子。这边屋里安静,林黛玉在油灯、烛光的闪亮中,低头不语。 “真要离别,也不过是一年有余就可再见。”
贾璘轻声安慰着说道。这是一般官员外出边地的大致期限,他说得也是在理。 林黛玉扭头看了看他,先是发怔一会儿,再又叹了口气。也不待贾璘询问,她低声说道:“刚才见金钏说得动情,我倒也觉得她跟着服侍也好。”
略作慨叹,贾璘随后答道:“那婢子性子烈,本来我也不会答应的。”
“就跟着最好。难不成,”了林黛玉说了一半再难说下去“还要营伎伴你”的话,只得转而说道,“总要有人服侍着才放心。”
这话说完,自己的脸先胀得通红。 贾璘见她如此,自己当然也是难舍分别。也不再犹豫,他开口说道:“我说话妹妹或许不信——我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只是想着能和妹妹相遇相见,才发奋读书的。”
“你那时又未曾识得我。”
林黛玉听得欢喜,但只低声回道。 “相关亲族,我岂有不知小妹芳名美誉?但才知道你,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见你,要陪着你。”
贾璘接着说道。 林黛玉侧头看了看他,再又低下头来,轻声说道:“竟有这样的缘分?”
“天意。”
贾璘干脆地说道。 林黛玉也不敢再看他,只是红着脸微微点头。贾璘接着动情地说道:“我知道小妹情性高洁贵重,原不敢唐突。只是心里实在想着,也总有你的影子。想着能一生关爱妹妹,所以才敢亲近。”
见她不语,贾璘追问道:“莫非妹妹不信?”
“我自然是信的!”
林黛玉连忙答话,再又羞得动也不敢动一下。 贾璘立刻从炕上下到地面,林黛玉担心他就有什么莽撞行止而心里有些紧张。贾璘只认真地对她拱手施礼,嘴里说道:“待我从边关返回,即亲下书、聘于扬州!”
林黛玉当即脸儿更红、心儿跳得更急。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她看着贾璘略微发愣。他的话听来令她羞赧,却何尝不是早就存于她心中的幻想? 两人可称青梅竹马地相伴数年,若说情意,早就超越了寻常亲戚兄妹关系。贾璘关爱有加而时有心意大胆表露,林黛玉痴心于他,虽平日多做懵懂却自觉比他更为眷念此情。 他此时于两人分别之前大胆表白,林黛玉再是觉得羞涩,终究还是欢喜更多。贾璘比她大了七岁,这何尝不是她担心纠结的事?现在他这样说,明确就是愿意等她,她岂有不欢喜于心。 贾璘对她情意深重,林黛玉此时再又得到他明确的话,即便是虚荣心得到满足也是欢喜非常,更莫说她对贾璘也早就倾情。譬如袭人、可人,她只做玩笑却先喊了“嫂子”;譬如晴雯,她何曾低看了;再说到甄玉莲、孟妙玉,她又何曾不爱护、敬重了? 所有这些,若是寻常关系的话,林黛玉自然不会多费心思,更不会刻意维护。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这都是因为她对贾璘存着爱恋的心思,而贾璘对这些女孩子都很关爱。林黛玉爱屋及乌,也只一个“眷恋”的词汇,可以为证她对贾璘的情意。 又见贾璘只是站立不动,她回过神来,连忙福礼以答,嘴里羞怯地说道:“奴家回去也如数年前与璘哥哥相识那般,只在扬州林府里清心住着,盼着璘哥哥佳讯飞传。璘哥哥所言都是有心,奴家倒也不是糊涂的,先做拜谢。再又璘哥哥也说是年余以后的事,此时还不快坐下。”
她的红脸低垂,她的声音像是蚊鸣,贾璘却看得开心、听得分明。她虽说得隐晦,但于时下女子而言也已表明了心意。“清心住着”即是绝不会有另外的婚姻意向;所谓“佳讯飞传”,自然不是或者不仅是贾璘的获功捷报,而是盼望贾璘求亲喜讯的到来。 心神也是安定而再回了礼,贾璘请她先坐下,自己重新坐在她的对面。 再要对她说着话,忽然听到屋外廊下有人低语。贾璘随后喊问:“是什么人在那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