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连拱手称是,随即就有侍卫跑出去迎接贾璘等人。 跟着来人进去营地,贾璘不由得心中立刻就有了恼恨。周世广为了炫耀自己的兵将、教众众多,竟然还摆了两溜手持各样武器的士兵,于通往大帐的道路两侧。 暂且忍下怒气,贾璘等人迈步前行。到了大帐外面,他见到从里面走出一个前呼后拥的人。这人身形瘦高、面貌清癯,两眼多是狡猾的神色。他显得很警惕,正一手按着道袍腰间的宝剑剑柄,一手捋着三寸来长的稀疏胡须看过来。 有士兵趋前介绍,这人再看到贾璘神色自若,也就立刻拱手笑着快步走近说道:“竟然真的是爵爷亲自到了,在下周世广迎接来迟。”
贾璘略微点头,周世广作势欲跪被搀住,随即就侧身邀请道:“爵爷一路辛苦,快进帐说话。”
帐内也有十余名腰间佩刀的侍卫站立,贾璘扫过这些人,径自带着柳湘莲、杜金平等人落在在周世广的近畔。 周世广吩咐送来酒浆,贾璘只得举起酒碗与众人饮了一碗。 因为心中不宁,周世广只是说及自己创立八卦教之艰辛,从与金人官兵躲猫猫,一直到四处化缘、招揽教众的不易,他说得唾沫横飞、气宇轩昂,甚至感慨落泪、唏嘘不已。 “教主说的这些既往故事,我也知道颇为不易,因此才会亲自前来面晤。”
贾璘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道,“现在金人涌去淮安府、扬州一带,我们也才从海路击溃了金人海上的部伍。眼下正是大好时机,我却久未等到教主的回讯。教主若有疑问,就请直说。”
周世广再是慨叹几声,再看向贾璘说道:“爵爷说得坦诚,在下也不得不说实话。我只担心现在,将来或有兔死狗烹之祸。”
贾璘还没答话,柳湘莲当即喝道:“教主这话从何说来?我们坦诚相邀,爵爷又有圣命允以先行授官,已然足够诚意。”
周世广眉头就此皱紧,帐内的几个旗主还能镇定,但那十几个侍卫略微移动了一下脚步,以示震慑。 贾璘笑了笑,接着说道:“教主拥有数十万教众,理当为他们谋个好出路。眼下虽然金人仍是为乱,但不久即天下大定可知。到了那时,教主还自信可以逍遥世外吗?”
周世广仍是犹疑,只是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贾璘见是如此,只是自顾起身。他这一动,周世广立刻感到受了惊吓,随即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身边的几个旗主也纷纷起身。 “教主再有迟疑,我猜你将会有厄运。”
贾璘笑道。 周世广就此羞恼,皱紧眉头冷笑着说道:“爵爷位重,终究还是年轻。我是神教之主,自可通晓未来。”
点点头,贾璘指了指帐门说道:“从这里到帐门不过二十步,我走到帐门,或者就会有灵异事情发生。”
“哦?”
周世广手捻胡须歪嘴说道,“那本教主倒还真好奇了。”
“不从我令者,必身死族灭。”
贾璘轻松地叨念一声,随即笑着向外迈步。 周世广看着他的背影,再用眼神示意门口的那些侍卫,嘴里却轻佻地说道:“我替爵爷数着步数呢。一,二,三……” 帐内只有贾璘等人迈步向外走的脚步声,以及周世广嘴里发出的声音。众人各自觉得紧张万分,额头、手心里都冒出微汗。 周世广见他走得平稳从容,心里带着不屑,更还有好奇,不禁抻长脖子继续探看。 他嘴里才数到“十九”的步数时,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一紧。一道冰凉钻入体内,随即他就觉得有小溪从那处“汩汩”涌出、流下。 嗓子顿觉发干,周世广带着惊愕的神情,眼见贾璘正回身微笑看来。缓缓地要转过身,周世广再觉伤处一阵搅动,当即身子发软,扑倒在了地上。 帐内的几名旗主保持着镇定,门口的那些侍卫顿时惊愕万分。 贾璘却先微笑着拱手说道:“曹旗主不愧是胸襟广阔,为教众们谋得好出路而不计自身危险。”
周世广倒在地上,再回头望去,也就见到自己颇为信任看重的属下曹云天,手里正握着一把滴血的钢刀。 “你,”周世广不甘心地说道,“竟敢,”不待他说完,曹云天仍是不动,旁边再有一名旗主低声喝道:“此时若不起义,来日哪有容身之处?!爵爷本来好意,又说了‘不从必会身死族灭’的话,偏你没有耳朵!”
周世广再要说什么,只是嘴里溢出鲜血。这名旗主为了表忠心,索性再近前补了一刀。 帐门口的那些侍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要向外逃去,曹云天大喝一声道:“我们既行得此事,你们还要去哪里?”
侍卫们就此站住了脚步,各自顾视之后都回身拜倒在地不动。 曹云天还刀入鞘之后,紧走几步拜倒在地说道:“周世广荒诞不经,我等早就不耐。再有爵爷救了在下数次性命,如何不予此时报答?!”
旁边的几名旗主也跟着拜礼,只说都听从曹云天与贾璘的指令。 贾璘笑着近前,伸手把几人搀扶起来,再慨然说道:“若说我当初就知道曹兄义气,或者你我都不信。可我总是相信恩怨分明、大义原本简答的道理,所以敢来相会。”
曹云天再次施礼谢罪道:“若无爵爷亲来,我等或许还要蒙昧多时。在下见爵爷风采如神,必只有从命而行。”
贾璘也不再客套,当众说道:“曹兄可暂摄教主之位。”
旁边的几位旗主纷纷称是,曹云天略作思忖说道:“既然投诚,我等一切尽由爵爷吩咐就是。只教主这个位置,在下实在不敢当得。”
他这是聪明的考虑,担心后来遭到清算。世上原本没有长期无秩序的事情存在,曹云天再知道贾璘颇有手段,如何不先就起了敬畏的心思。 贾璘随即笑道:“曹兄还是要先做教主,以便统摄部众。待他们晓得道理,我再来授以官职更为便利妥当。”
曹云天见他说得在理,当即命人召集各级部属前来议事。因为他在教中颇有声望,再就已然暗中做好了联络。不多时,一众亲信部伍到达,眼见原教主已然身死,当即都拜倒在地。 立刻挪开周世广的尸体,众人就在帐中设立香案,恭奉曹云天为新任教主。不多时,原教主周世广“飞升”去了极乐世界的消息散开,曹云天的新教主身份就此落实。 眼看就要天明,曹云天再邀请贾璘等人稍作休息却被拒绝了。 贾璘当即授以曹云天等人六品以下不等的官职,曹云天等人随即再回应道:来日分别号召教众转为大成部伍。 再想起来,贾璘随后说道:“我携领‘龙虎军’前来,诸位可编入此中。”
曹云天等人再次领命。 随后就是出击金人要地的作战安排,贾璘当即说道:“佯攻临朐,另派人随我进击益都,拿下青州府!”
这边做好了战术安排,却再有教兵匆忙来报,只说是有一支精骑正在逼近。曹云天听了大惊,认为是金人来袭。贾璘笑着摆手说道:“金人精锐多是东去洛阳、开封,或者就是淮安府与扬州一带。来者不是金人,应该是我的部伍。”
果然,曹云天尚在担心遭到突袭,再有侍卫来报说“来兵是打着龙虎军旗号的”。听了这话,曹云天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笑道:“就大开营门,迎接来众入营!”
急匆匆奔来的,自然是久候贾璘不回的冯紫英。眼见过了接应时间,他不敢迟疑地立刻赶来。到了这边营地附近,他不仅没见到紧张的气氛,却又看到营门大开,那些衣着混乱的教兵,都还算是严谨地只是侍立在道路两侧。 正觉得奇怪,冯紫英再看到贾璘等人大步走来。立刻翻身下马,冯紫英一边快步走去,一边大声说道:“爵爷敢是再立了奇功吗?”
两人见面握手说笑几句,贾璘再介绍曹云天等人一并认识。得知具体的安排,冯紫英随即与贾璘从山路绕过临朐进击青州。这边的曹云天派出一部分教兵跟从,再整顿了其余教众之后,立刻发动了对临朐的进攻。 原本只说是佯攻,令曹云天觉得因为没有“从命而羞愧”的是,只攻打了两天,临朐竟然就被他们占据了。 那边的贾璘带领众人赶到益都城下,立刻就发动了猛攻。因为是急行军而没有配备上重火器如火炮,但士兵们自有震天雷可以轻易携带。 至于简易的投石车,是士兵们极为容易制造的。只从附近的山林中砍伐一些树干回来架好,他们就把震天雷抛去了益都城头。 守兵原本不多,再受到这样的惊吓也就没了战斗力。爆炸声于城头四处响起,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火器的金人守兵纷纷抱头逃窜躲藏。龙虎军再有敢死队蜂拥登城,原野里喊杀声与金鼓声震慑心魄。 看看日头西斜,城头各处都是烟火飞腾。贾璘等人正在观望,忽听得身后有大队人马冲来。柳湘莲最先查明,回报说是“曹教主率兵赶到”。 烟尘四起之中,曹云天等人的身影随即出现。见到贾璘后,他径自施礼说道:“没有遵从爵爷之命,临朐却也实在不堪攻击。”
贾璘随即大笑不止,再说道:“都说什么人带什么样的兵马。曹兄勇猛,部众自然也不是昔日模样。”
听得开心,曹云天当即再请令道:“就请爵爷今晚进驻益都城内!”
不待贾璘再三劝阻,他抬手一挥,部众们当即大呼应命,如同潮水一般地冲上前去。 贾璘正在称赞,却发现不见了柳湘莲。询问过户,他才得知柳湘莲急于立功而带着一支百人敢死队,抢先进击去了。 就此着急起来,贾璘先是喝骂“好莽撞”,再督促兵将辅助进攻。 血红的晚霞呼应着城头的烟火,贾璘骑马远远看去,已经望到了标有大成字样的军旗飘舞其中。 曹云天果然应诺,柳湘莲率先登城。 立刻催动大军进城,贾璘命冯紫英率领亲信部从立即如青岛那般整顿秩序。 进入府衙大堂,贾璘命随军掌书记对曹云天等人的战功做了记录,再临时委任曹云天为青州尉,全权处置左近军务。 不做更多停留,贾璘在这边整顿两天之后,立刻带兵向西攻入了济南府。这是佯攻性质的军事行动,随后他就分兵骚扰左近,而率领大部向西南面的兖州府杀去。 莱州府与登州府那边先后传来捷报,只说已经夺得各处属衙,正在一边整顿一边迅速招募新兵辅助。 完整而牢固地占据了登州府及其沿海要地,就相当于控制了沿海的航道。不过金人对于航海本就忽视,而前不久的海战更是令他们再没有了敢于海战的胆量,更没了能够进行大规模海战的实力。 因此,从江南宝松指挥所一带的各种火器,就更为顺利稳妥地从海路运来青岛——登州毕竟面对渤海湾,那里或者还有金人战船的骚扰,不如处于胶州湾的青岛更为安全。 贾璘随即发来牒令,就于登州至青岛的沿海地区,设置了青莱卫、登州卫、威海卫、成山卫、青岛卫,一直到青州南部与兖州府交界的安东卫等卫所。这样的一个海防链条,既可以阻击金人的反攻,更能联络北上的大成补给海航线。 兵将的缺乏,就由一众有了作战经验的龙虎军带领。譬如每个有经验的士兵,可以带动五个十个新兵。所谓传帮教,新兵也就迅速成长起来。 随着行军做这些安排,贾璘所部的前锋部队已经深入兖州府境内。他的这个行动,令金人倍为纠结。 此时的大成黄河一线的防御,已在金人接连不断地冲击下告破。淮安府紧跟着失守,金人的马蹄再闯过这道防线,直驱扬州而去。 前线军情紧急,扬州城内除了誓死的必将之外,其余官吏尤其是各自家眷,纷纷或明或暗地逃出扬州,或者前往金陵,或者逃去姑苏。 林如海身为扬州知府,自然不敢寻机逃走,只能誓死与城池共存亡。可他毕竟担心妻女的安危,心里为此焦急不已。 再抽时间回到府邸,他肃然端坐正堂,对妻子贾敏、女儿林黛玉说道:“我这里公务繁忙,每日为此殚精竭虑。又时常心烦,不愿见到你们总是于眼前走动吵闹。金陵那边多有亲眷,更有甄家来相邀,你们可前去小住,我或者得到空闲随后赶去。”
他说得不耐烦,但贾敏当然知道他这是托词,更也不能舍弃夫君而自己逃走。也是神色安然,她随即回道:“老爷尽管处置公务,我只在后宅,绝不打扰就是。甚或外出探亲,我先就没那个心思。玉儿可带着湘云、宝琴等人,暂且去到金陵就是。”
夫妇情深,贾敏又深明大义,抱定要与林如海共存亡的心思。林如海心中感动,暗自抬袖拭泪一时再无言语。 稍作安定,他再皱眉喝道:“玉儿如何迟疑?你须知母恩深重,当拜求一起转去才对!”
林黛玉站起身施礼回道:“父亲之命,女儿并不敢违拗。只是女儿当初对天成有言,只在这里等他回来。若他回转而不见我,必是心中焦急。又,女儿必信天命。他若安好,我心中也是宁静。此时我只有安宁,也就不会离开。再就母亲转去探亲的事,女儿也恳求多次未果,不敢再请。”
林如海忍泪再说道:“你与天成偕好,这自然是美事。可他目下情况不明,扬州城外已传来胡笳之声。若,若他安好回来,你却,”说到这里,他哽咽不能言。 林黛玉立刻拜倒在地,淡然恳求道:“满城将士都坚信扬州可守,奴家虽然不能献计献策,更没有上阵杀敌的本领。但想着能够多少宽慰将士与百姓们用命,奴家情愿倾尽私存财货,以表达林氏与扬州同存的决心。”
她的话音落地,袭人、可人、紫鹃、雪雁等丫鬟纷纷拜倒哭道:“夫人就连诰命金冠也捐了出来。”
林如海与贾敏低头拭泪,再见儿子林信进来拜倒哭道:“求老爷,信儿自知暂且无益于当下,却也有和姐姐一样的心思。姐夫既然做了安排,扬州当可坚守。”
林如海再要呵斥,却见贾敏拭泪后,微笑着说道:“这倒也对。金银存着也就是为了危急时刻,兵将与协防百姓见了或许觉得振奋,或许觉得无用。但他们也会知道这是我们的心意,就也足够了。”
眼见劝说无效,林如海的眉头皱得很紧。贾敏担心他过于焦急、恼怒,再要劝说的时候,林如海却不禁笑了。 “当年璘哥儿以一介寻常儒生游历,更也没有分毫在身。才不到十年间,他于今竟然得到伯爵。就我林氏祖辈,却也是凭借武功挣得了家业,才使得某延续愧受。至若有事,万贯家资又有何用?但若无事,只看某与璘哥儿尊贵,些许家资又算得了什么。”
他笑着说道。 他随后就做了吩咐:家中一应仆婢,若是想要离家而去的,皆可免除奴籍,再有五至十两银子不等的遣散费;其余所有实物资产,譬如铜钱金银、丝帛绸缎等物,全部送去府衙,由仓曹令记录并散发将士、民夫。 确有几个仆婢离去,林氏夫妇也好言安慰,只说安定之后再回也可。其他仆婢坚持留下,并说暂不索求月例钱,必与主家共存。 至若袭人、可人、紫鹃、雪雁、春纤等人,肯定是不会离去的。 做了这件事,林如海自然是心无旁骛地协理公务军事。而其他官将的反应,也还是表现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