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出祠堂之前,大夫人悄悄同他说过的那番话,此刻只怕慕鑫阳都要干脆冲上前去了。死命将那恨意抵回,慕鑫阳面上隐隐带了几分僵硬,“多谢二姐姐关心,只是我现在身子还有些不适,恐怕不方便接待,二姐姐还是请回吧!”
慕长歌也不拖延,不等他说完,便已经不急不慢地站起了身,笑了笑,“如此,我也不叨扰了。人,我就给你留下了,只愿二弟弟能多念及一下往日情分,多疼她一些。”
“你若能待她好,那也就不枉她痴心一片,日日夜夜都哀求我将她送来的心意了。”
慕长歌轻笑一声,望向兰儿,“能得佳人深情如此,二弟弟可是好福气呀。”
兰儿额前鬓角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濡湿,她不敢抬眼,更不敢看向慕鑫阳。慕鑫阳那眉心狠狠一沉,正欲发作,眼底却透出了一抹分外狰狞的狠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鑫阳便谢过二姐姐了!”
自慕鑫阳住处离开,快要回到千翠院的时候,碧珠打量一下四周无人,这才轻声开了口。“小姐对兰儿,是否太宽厚了些?”
兰儿从一开始就是怀了要让慕长歌不得善终的心,然而如今,慕长歌竟只是将她送去了慕鑫阳处,不曾打更不曾骂。虽说兰儿起初在得知了慕长歌的决定时,那惊吓万分的模样,不啻于当即便要五马分尸一般。可谁又能断定,这不是兰儿的圈套呢?倘若她只是装模作样,故意做出恐惧的模样,好引诱慕长歌将她送去慕鑫阳那里呢?碧珠心底到底还是忐忑不安,“若真是他们一早便计划好了的,那小姐这么做,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慕长歌轻笑一声,秀丽眉峰轻轻挑起,平缓的音色之中,却透着一抹坚定。“咱们府里那位二少爷,绝不会在意下人的一条性命。将兰儿送到他手里,也不至于脏了我自己的手。”
慕鑫阳的狠辣,她在前世是见识过的,在那嚣张跋扈的慕家二少爷眼里,婢女的一条命,比蝼蚁都要不如。更何况,慕鑫阳又是一个极度自大之人,此次计划失败,他绝不会将责任归咎于自身,他所有的不满,一切的怒火,最终都只会发泄到兰儿身上。现如今,他又因为慕文泽的重罚而颜面尽失,正是最为恼羞成怒之时,她甚至都不必多加猜想,都不难预料到兰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若不信,且安心等上几天就是。”
慕长歌悠然道。这一等,便过去了三天。比兰儿的消息更早一步到来的,是那提了一食盒点心,步履悠然的苍王。“二小姐这几日歇息的可好?”
进了千翠院,祁靳之也就只剩下了那言语之间还算客气,都不必慕长歌请,便在那椅子上坐下了。“王爷来我这,还是守些规矩的好,否则下一回只怕是当真要传出,我同王爷之间不清不楚的那些个传言了。”
祁靳之展眉一笑,眸中似有幽光点点,“倘若真有,本王求之不得。”
慕长歌只以一抹淡然浅笑回应,唤碧珠沏了茶,她抬眸,望向了一侧的苍王,纤长的羽睫之下,像是将两潭最为清澈的湖水,凝在了那双眼眸之中。“王爷今日来意,长歌已心知肚明,无论是何要求,王爷只管开口便是。”
那一日,将兰儿的春药调了包的人是她,然而在半路上,将慕鑫阳神不知鬼不觉迷晕送来的,却是祁靳之。单凭她一人之力,未必不能设好这一局,只是终究冒险了些,因此……慕长歌开了口,对面那人却微眯了一双眼眸,半晌都不曾开口,唯独只有唇边一点笑意,渐渐清晰明了。“在来到百安之前,本王曾去过许多的地方,见过许许多多的星辰,最美的当属大漠夜空之中的星。”
祁靳之懒懒抬眸,一丝别样的情愫,蜿蜒在眉间。“本王总以为,此生已见识过了最绝妙的夜色,如今方才察觉,大漠中的漫天星子,合起来也抵不过长歌姑娘眼中的一点光亮。”
那一句长歌姑娘,唤的碧珠在一旁都有些脸颊发热。在这世间,面对着祁靳之此人,听过这样一番话语,一颗心还能保持巍然不动的,只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慕长歌,偏偏就是稳如磐石的那个。“所以,王爷想与长歌做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慕长歌直视着他的眼睛,话语里仍隐隐带了几分戒备,“长歌还须提醒王爷两句,当日王爷的承诺,也不要忘了才好。”
那一日,是祁靳之先找到了她。他开门见山,格外直白地的要求同她做一笔交易。而这交易的内容,便是慕鑫阳。他帮她将慕鑫阳引入这个局,又暗中将郭公公与慕文泽引到了一出。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堪称绝妙。而她,同样也要为了他来做一件事。祁靳之言语铿锵,声明虽是交易,却绝不会逼迫慕长歌做任何为难之事。慕长歌信得过他,虽说这莫名的信任究竟因为什么,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清,可她直觉祁靳之此人必定信得过。然而,自那时过后,祁靳之却迟迟不来告诉她,在那场交易之中,他想要她做的究竟是什么。祁靳之听得出她话里暗示的深意,挑了挑眉,“本王难道如此令二小姐信不过么?”
慕长歌面色从容,坦然道:“王爷一日不开口,长歌心里便一日无法安稳。”
祁靳之手臂撑在桌面上,指尖提着扇柄的懒散模样,为他平添了三分痞气,却痞的分外好看。一抹狡黠自祁靳之眼底划过,令他看上去颇像是一头成了精的狐狸,那不知从他嘴里说出的那话究竟是真是假。“哦?当真如此么,倘若真是这样,那本王倒想一辈子都不开口,如此一来,二小姐便会惦记上本王一辈子了不是么。”
慕长歌轻轻一笑,绵软语调里,却藏了细细的针,“王爷总不至于会在慕府待上一辈子,倘若不开口,那人走账灭,到那时,王爷可别埋怨我不守信用。”
“这么说来,只要本王还在慕府一天,那你我二人之间的这笔交易就始终存在。”
祁靳之笑道,“甚好甚好,原本,本王也在着急,究竟要同二小姐提个什么样的条件,才不算是吃了亏,现在本王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他望着慕长歌,那看似无辜的魅惑面容上,分明带了一丝清晰的狡黠,“反正本王一时半会人也不急于离开,来日方长,能让二小姐心里多惦念本王一天,那也是好的。”
慕长歌端起茶盏,不急不慢饮了一口,“只要王爷不心急,长歌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这二人究竟是在明枪暗箭,还是带了那么一丝丝别样的东西,碧珠在一旁瞧着都有些糊涂了。待到祁靳之离开,碧珠终究是忍不住了,“小姐,今儿就算是要挨了小姐的打,奴婢这话也不得不说了。”
慕长歌看向她,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时打过你了?”
“那奴婢可就说了,奴婢瞧着……这位苍王,待小姐是有几分真心的。”
碧珠压低声音,道,“小姐在这府里,前有狼后有虎,还不如……”“还不如依了他,好寻个安稳?”
接上了碧珠的话,慕长歌脸上笑意浅淡了几分,缓缓摇了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听起来寻常的话,内里隐藏着的鲜血淋漓,她早在前世就已经领教了个透彻。一日待她有情,可谁又知他的动情,究竟是一往而深,还是一时兴起?碧珠轻轻抿了抿唇,竟叹了口气,“小姐这回可当真是冤枉奴婢了。”
“奴婢向来都相信小姐,即便是不需要那些个庇护,小姐也依然不会惧怕什么。奴婢只是见到,每回见了王爷,小姐总是笑着的。奴婢不知小姐心里究竟藏了什么,可奴婢只想小姐能开心。”
慕长歌心头划过一丝暖意,同那些个出挑的丫鬟比,碧珠的确稍显木讷了些,可待她也是最为真诚的那一个。慕长歌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什么理由都能说得出来,我平日难道见了谁都不笑的么?”
“不一样。”
碧珠认真想了想,竟也想不出个理由,只是,她亲眼瞧见了,就是不一样。不知从何时起,碧珠便觉得自家小姐眼底凝了厚厚的一层冰,无论何时,那层冰都坚硬无比,时不时透着一丝摄人寒光。唯独在那人面前,小姐眼底的冰层,才会在连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微微融化。只是……想来想去,碧珠也还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心里倒是不再惧怕了那恶名在外的苍王。索性,碧珠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身便去了小厨房熬粥。这一去,就过了大半个时辰,待到她再回来时,竟是脸色煞白,抖成了一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