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册子,慕长歌拧了眉,“怎么就抖成了这个模样?可是出什么事了?”
“死了……”碧珠面色惊恐,哆哆嗦嗦,就连那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兰儿她,死了……死的好惨!”
兰儿丧命一事,早就在慕长歌的意料之中,如今听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惊讶。见碧珠抖的太厉害,慕长歌轻叹一声,硬是将她扯到了椅子那坐下,随手便将自己刚沏好的热茶塞进了她手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就吓成这个模样了?”
“奴婢去瞧了……”碧珠惨白着脸,“奴婢也是听别的丫鬟偷偷说的,说是兰儿突然就没了。也没把二少爷给伺候好,没得了什么恩情,尸体就只用了张破草席一裹,就要扔去乱葬岗。”
“奴婢也没多想,谁知道去大库房给小姐领这个月的燕窝时,就在路上遇见了!”
只听碧珠那三言两语的形容,便不难知道,兰儿死的是有多惨。慕鑫阳对这死了的丫鬟不上心,去扔尸体的人自然也就不怎么在意,半路上都让草席散开了。草席一散开,不偏不斜,就被碧珠给看了个正着。兰儿的尸体上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的皮肉是好的,瞧着那些个青紫乌黑的伤痕,竟像是被人拿了细细的棍子,乱棍抽死的一般。“小姐一定不知道,动手的人未免也太狠了些!”
碧珠哆嗦着,“兰儿的眼珠子都是烂了的,他们怎么就……怎么就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他们怎么就下不了这个狠手?”
慕长歌反问道,手指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脸。他们究竟有多心狠手辣,她是早早便见识过了的。倘若她不是重活一世之人,不曾步步为营,只怕这辈子她的下场,也不会比兰儿好上多少。只不过……慕长歌这一回也当真没有预料到,慕鑫阳竟会如此狠毒,如此迫不及待。她压了压眉心,大夫人那三人,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歹毒狠辣,甚是凶残。自己这一回令慕鑫阳吃了这么大的亏,想必他们几个也绝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往后的日子,自己必定要更加小心才是。倘若一着不慎,栽在了这几人手里,下场恐怕……慕长歌凝眉沉思片刻,同碧珠道:“你方才受了惊吓,先好好歇息一会儿。”
碧珠连连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都这时辰了,小姐可别误了去祠堂听训!”
想起来这件事,碧珠也顾不得什么怕不怕了,慌忙起了身。慕鑫阳在祠堂罚跪的事情,到底还是没能瞒得了老太爷。老太爷在知晓这件事之后,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从那天起,慕府的子女每天都要去到祠堂听老太爷讲上半个时辰的家训,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也绝不能误了这件事。如今的祠堂,那两棵藏了马蜂窝的槐树,早已经被砍伐了个干净,显得里面敞亮了许多,却也更清冷了几分。慕长歌赶到祠堂时,除了二房最小的儿子慕东瑜不必来,其余该来的都已经到齐了。等了不过片刻,老太爷便到了。无论是前世,还是重生后的慕长歌,对老太爷的印象,都有几分生疏,除了不得不见的场合,其余时候,几乎都不曾与这祖父交流过只言片语。今日的老太爷,精神似乎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只是那须发之间又多了不少银白。在恭顺站立着的众人眼前,放了把竹椅,老太爷在当中坐下,便开口讲起了家训。“……兄弟姐妹之间,在于和睦……”老太爷开口,面色庄严,那些个被人传了千百年的刻板教条,被沉闷的复述着。慕长歌低了头,姿态顺从,眼底却闪过一丝不露痕迹的讥讽。曾经,她也将这些刻板教条,当做宝典般,字字句句铭记于心,忍辱负重去做了这些教条之中的“木头圣人”,可结果呢?她曾真心真意将他们视为骨肉至亲,下场又是什么!?祠堂里,除了细微的风声,就只剩下了老太爷那刻板如戒尺的声音。就这样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声悠然笛音,竟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如一汪潺潺流水,卷走了祠堂内的沉闷。慕君如更是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自然不见人影,见她还没有收敛的意思,慕长歌轻轻提了句,“四妹妹还是端庄些的好。”
“我如何不端庄了?”
慕君如下意识地便要斗起了嘴,然而那眼神到底还是收了回来。慕长歌虽说不在乎慕君如是否会被老太爷责罚,但依着老太爷的性子,倘若真要教训起了慕君如,只怕他们几个也要被连坐。先前一直乖巧站立在一侧的慕宝筝,也向这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四妹妹,多少还是收敛些,别再惹事。”
嫡出的姐姐,在慕君如心里的分量,终究是要比庶出的慕长歌重,慕宝筝一开口,她那些个小肚鸡肠的怄气话,顿时就吞了回去。慕宝筝望着慕长歌,温柔一笑,一双手却在暗处攥成了拳,恨意化作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盘亘在她的眼底。慕长歌甚至不必做什么,只要她完好无损的活着,在慕宝筝眼里,就是一根时不时刺痛的钉子!那笛声像是算好了时间,待到老太爷停下来,它也随之停了。瞬间的寂静,几乎让人有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天籁笛音从一开始就从不曾出现过。自祠堂离开,正要拐过一道拐角,一根竹笛忽然凭空探在了慕长歌身前。“本王的笛声,不知有没有博得佳人一笑?”
对上那一脸玩世不恭的苍王,慕长歌眉目之间,不自觉便浮起了几分无奈,“老太爷是刻板了些,却也不曾为难过王爷,王爷又何必同他老人家对着干?”
祁靳之从容一笑,“二小姐这可实在有些冤枉本王了,本王只是一时起了雅兴罢了。至于府上的老太爷,本王且冒昧问一句,二小姐当真就不曾察觉到什么怪异之处么?”
“怪异之处?”
慕长歌眉心隐隐紧了紧,他说的难道是老太爷?可老太爷又有什么怪异之处?祁靳之唇角斜斜挑了挑,贴近慕长歌,“你们慕府,还当真是有趣的很呐。”
“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倘若知道了什么,为何不直白说出?”
“本王为何要说?”
祁靳之侧目,似笑非笑,“上次本王愿意和盘托出,是因为事关二小姐你的安危。难道二小姐真以为本王是那些个爱管闲事的么?”
慕长歌轻笑一声,迎上了祁靳之的视线,“那王爷又为何要提醒我呢?”
“伤不到你的,未必帮不到你。”
祁靳之悠然道,“二小姐如此聪慧过人,本王的意思,想来不会不明白才是。”
留下这一句,祁靳之便笑了笑,自顾自阔步而去。碧珠听的一头雾水,这二人之间,怎么就像是在打哑谜一般?“小姐,王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长歌凝眉,深思片刻,那似寂静湖泊的眼底,微微泛起了一丝波澜。这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步棋,并非必走不可,可倘若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只需这一步险棋,定能扭转乾坤!“没什么特别的。”
慕长歌淡淡道了一句,眼神却下意识地向祁靳之刚刚离开的方向投了过去,扯了扯衣裳,“天儿越发凉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待到慕长歌主仆二人走远,慕宝筝也刚刚进到大夫人的房里。那张在外笑意盈盈的面孔,自踏进房门的一瞬,便沉了下去。大夫人却像是不曾瞧见一般,慕宝筝有些沉不住气,抿了抿唇角,“母亲,宝筝不明白,母亲不让我出手倒也罢了,如今咱们同那小狐媚子的脸面,暗地里早已是保不住的了,母亲怎么还非要让我同她笑脸相待?”
倘若说先前时候,他们尚且还能将那相亲相爱的表象演下去,但当慕长歌将兰儿亲自送到慕鑫阳房里的那刻起,究竟是何用意,彼此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粉饰太平?“让你对她客气些,就一定是给那小狐媚子看的么?”
大夫人沉声道,“难不成你忘了,府里还有老太爷同老夫人?”
“那母亲的意思,难道是从今往后,都要由着那小狐媚子了么?”
慕宝筝一开口,竟有了几分赌气。大夫人面色一沉,“她害得鑫阳如此之惨,我怎么会轻而易举就放过她饶了她!?即便不必由你来提醒我,我又怎会不知那小狐媚子早就留不得了!”
慕宝筝望向大夫人,“母亲总说留不得留不得,可到头来,那贱人不也还是好好的?母亲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留不得那贱人!?”
大夫人眉心狠狠一紧,那些微冷凝的目光,透出了丝丝狠辣,一抹诡谲的笑意,自大夫人脸上展了开来。“你那个不争气的六妹妹,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