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林小麦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又喝了一口汤,那一小口抿了好久才咽下,麦希明也发现事情不对了。他低声问林小麦:“怎么样?这个汤……味道有不对?”
罥烟眉越发拧紧,林小麦说:“老板,如你所说,无论是什么档次的十香汤也好,总归都是斋菜,如今这道顶级配置版本的十香汤里,我却总尝到有那么一丝丝似有若无的肉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麦希明一怔,不说话了,自己舀汤尝味。 眼见林小麦喝下去小半碗汤,话却越来越少,赛饕餮淡淡地开口:“靓女,怎么不说话了?如果尝不真的话……我这儿还有十香汤。功夫不到喝不出来的话,还可以尝尝汤渣喔。”
赛饕餮一边说,一边对领班打了个眼色,领班连汤带渣的打出一海碗汤底出来,双手捧着笑盈盈快步来到桌边:“两位客人,夜十香清汤一盏,请慢用。”
耳听着领班刻意加重的“清汤”儿子,林小麦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眼见她已喝完了面前的汤,赛饕餮说:“客人,需要再加一碗汤吗?”
犹豫了一下,林小麦点了点头。领班给她加了汤,看了一眼麦希明略带忧色的面孔,林小麦说:“我再试一下……我们有句老话,量变引起质变。从前我跟着爸爸学选料,练鼻子舌头,整个药材市场哪天不是来回走两遍,一走走了三年?爸爸说,用眼看,用心选,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想让我喝净口汤,没那么容易。”
一碗汤下去,那丝似有若无的肉味萦绕不绝,眼见林小麦看向了汤渣。赛饕餮胜券在握,怡然自得地把钻山蕈也加到了汤渣上面:“想要吃汤渣尝味,欢迎啊……不要忘记还有钻山蕈。提醒你一句,我选用的汤料全都是有钱买不到的好货,火候足,彻底煲融化了。这一大煲汤里也就只剩下拳头大一点渣末,如果汤渣吃完说不对,那就要按规矩办了。”
林小麦脸色凝重,微微点头。麦希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两杯净口汤一眼,忽然取出一张黑卡,递给领班说:“买单,我们走。”
一片哗然! 赛饕餮脸色一变,正要说话,麦希明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抬桩抬轿的……你打开门做生意,我堂堂正正来吃饭。如果我在你们这饭店里吃过了饭之后当场损失了味觉……那证明你们饭店里的东西有问题。我可以提供完整证据给我的律师团队,控告你故意伤害……” 乱糟糟中,林小麦看到麦希明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体型健硕,走路带风,就跟一座移动铁塔似的,正是——担山文。 服务员们自动往两边分开,为担山文让开一条路来,担山文一屁股在麦希明身边坐下,开口便道:“哎呀——可算是赶上了,听说这里有夜十香汤喝,我一路紧赶慢赶的,老骨头开老车,时速80那老家伙就差点儿散架了……总算赶上了!”
看到一整套礼数周全做到的担山文,赛饕餮脸皮抖了抖,用最快速度收敛了脸上的惊讶神色,示意服务员赶紧斟茶,就对担山文说:“文叔,你竟然从城里远道而来替这两个人撑腰?这不合规矩吧?”
担山文说:“既然都已经出动到净口汤了……那就按足规矩办啰。抬桩的规矩又没有说中途不许加人,我来讨碗汤喝一口,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赛饕餮,你这净口汤,还够第三杯吧?”
瞪了担山文一眼,赛饕餮嘴角边的法令纹挤得深深地,依言弯腰取出那绛红大肚壶,倒了半杯净口汤出来,和先头两杯放并排而放。领班取了干净碗筷过来,从新三仙的盘子里,连汤带料舀了一碗。 道了谢,接过碗,担山文小口抿了口汤,毛毛虫般的眉毛不禁扬了扬:“好鲜!鲜味满满……用了黑松露,不惜工本啊。今年黑松露的收成不好,全球总产量总共也没几公斤。阿叔我今天有口福了……” 品了汤后尝料,三仙入口,担山文更是称赞不已,“一菇鲜,一菇甜,一菇香,合在一起,是素香,更是肉香——能够把猪牛羊三大荤做出这般口感来,也算是仿生菜里的极致了!巧萃牛肉做冬菇,黑山羊皮似松露,千剁万搅大肉末,压出妙味成鬼枯……从前我看旧菜谱,看到这几句,还以为是那些纨绔子弟编了来哄说书人的,没想到是真的啊。”
对了脸色已黑如锅底的赛饕餮咧开嘴笑了笑,担山文习惯性地栋起一条腿到椅子上,被林小麦盯了一眼,他立刻醒悟把腿放下来,勺子轻轻搅动着碗底清汤,说:“粤地满天神佛,敬天法祖,都是礼节……斋戒沐浴焚香祭祀的时候极多。什么初一十五啊,什么春秋两社啊,什么七大节日二十四时啊……现在仪式简化了,放在从前可是半点折扣不打。有些不争气的有钱人家纨绔就想法子逃避吃斋,把肉做成斋菜的模样……看起来是菌菇,实际上吃的是肉……” 脑子里灵光乍现,林小麦茅塞顿开,抿了碗底最后一口汤后,欢然道:“我也看过那本书!那就对上了……饮尽红尘,方知难舍。菩提明镜,终究成空。”
微微偏过头来,看着林小麦,担山文带着三分考究地问:“那……我倒是问问你,这汤如果不是真的夜十香,那么该是什么?”
闭上眼睛,像是在用心回忆,再次睁眼,林小麦笑容充满信心地说:“就算是十世金蝉,一饮此汤,也要忘却如来,不念真经……女儿国王费尽心机欲勾长老还俗,谁知金蝉压根选择不引不看不闻不问……所以,这个汤叫做红尘饮,也叫——佛门仇。”
举一反三般,林小麦指着桌子中间剩下的残余菌肴,声音朗朗:“这道菜,也不叫新三仙,而应该是——风尘三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