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跟老貔貅客套几句后,重新回到担山文身后坐下喝茶的麦希明。林小麦终究没忍住满腹疑惑,凑到麦希明身边压低声音说:“老板……看样子,大家是真的发愁了啊……就看阿壹,跟之前我们去他店里时见到的,整个人都脱了相了。”
麦希明呷了口茶:“火烧眉毛嘛……我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做在了前面。而且还已经成规模了……” 眼见着桌子上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低声嘟哝着:“有什么用呢……文哥、貔貅哥家大业大,还可能可以与之一搏。我们这些守着个档口搵两餐的,本小利微。本来就是小生意求活命。就算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麦希明看了那人一眼,他坐在阿壹旁边,双手异常粗大有力,手指缝里透着白,发际线因长年勒着厨师帽明显靠后,耳后也有面罩勒痕。阿壹说:“老包,你也太丧气了。我前有反骨仔徒弟,后有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流水线云吞,还打算回家数数养老金,打算把本钱凑凑下去重新装修店面,看看能不能让生意好一点呢。难道你打算等着那些抬桩来翻版?还是索性把配方卖人?”
老包也是摇头:“你都说了,那些人搞不好是骗配方的……如果真的把我家的老配方骗走了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我师父?我师父一辈子无儿无女,就只有我一个徒弟,我底下三个儿女,上面一个师父,还有乡下时不时要接济的亲戚,都指望我的包子店……”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老包你也真是……”担山文摇头摇得比老包还厉害,“你师父当年也跟你一样,不舍得把配方传人,就连国营饭店找他加入做师傅授徒都不愿意,后来社保出来了,又舍不得补交那万儿八千……搞到现在这么狼狈!你学了他的手艺,也学足了他的……算了,不说了!”
阿壹说:“文哥,你不说,我代他说。就算不卖配方,不等那些抬桩来仿制,他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啦。满大街速冻包,就算你坚持用靓面粉现出炉叉烧,味道胜外面十条街又如何?人家不知道啊——除了一些老街坊老食客,谁还知道‘包胜’叉烧包?”
目光和麦希明带着询问的眼神一对接,林小麦默契地低声跟他介绍:“他叫包家浜,外号包缩骨……包胜叉烧包是他们店里的招牌。只用新造小麦粉,再加秘方调节了其他粉比例,你看他胳膊肌肉比健身教练还大块,揉了三十年面粉啊……不光面粉好,还自己烧叉烧,做出来的叉烧包喧软得像一朵云似的,又有外号叫‘白云叉烧包’。他的师父外号包精……听说比他还厉害……” 俩人在底下嘀咕,桌面上,包家浜扭脸不服气地对阿壹叫道:“阿壹,你有本事,可以撑着你的店。我呢,就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到真的做不下去,我就去送外卖、送快递……做什么都行,反正也饿不死人。做到做不动那天,就两腿一蹬算数!”
又有人附和着:“我也是这么说,反正我也买好社保了……真做不下去,我就回家收租。”
包家浜斜对面一个看起来有些娘炮的粉衬衫老男人说:“现在什么都讲工业化啦,我们这些手作厨房佬,又怎么敌得过高科技发展呢。趁早做别的打算了。虽然我自己做了几十年鱼汤粉,不过有时候吃一吃外面的味精水,觉得也不是太差……等我小女儿今年大学毕业了,我就收山养老。”
大家各抒己见,说什么都有。看了一眼拿了支烟放在鼻子底下干嗅过瘾的老貔貅,担山文也只喝茶不说话。等满屋子乱糟糟的声音告一段落,老貔貅把香烟往耳朵上一夹,说:“我也已经把房子抵押了,放在了金福楼上……还有就是尽快教会我那几个徒弟做金福席。”
大家伙哗然,田鸡炳失声喊:“老貔貅,金福席面是当年粤西王陈大帅心头好……里面好几道菜,还指定接待过外宾的。创始人褔爷曾经开过金口,入楼内学艺五年,才可开始接触金福席。如果我没记错,你这几个徒弟,应该是前年才收的吧?”
“今时不同往日了!”
老貔貅说:“时间不等人,现在的年轻人也比从前聪明多了,我觉得没问题!金福楼百年字号,从我太公一路流传至今……就算当年计划经济年代,我们也还能够保留部分个人股份,得到官面最大程度的尊重……自然要绞尽脑汁,想办法传承下去!反正,金福楼的招牌,绝不能砸在我手里!”
担山文率先鼓掌:“说得好!我也准备正式收徒了……我还打算开创我的文家厨品牌呢……” 临散场的时候,尽管大家意见不一,倒是都赞同老貔貅的一个建议,就是时刻保持密切联系,互相通声气,并且下个月同一天时间再聚茶楼。 在茶馆里出来,麦希明见担山文走到马路边拦车,就对担山文道:“文叔,你既然坐我的车来,不如就让我顺道搭你回去?”
担山文说:“也好。”
上了车,气氛沉闷,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绿化芒,担山文先开口:“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看了一场大戏。”
林小麦说:“文叔说什么客气话呢……我原以为,那些抬桩只是针对文叔您一个人的呢。没想到事情闹得那么大。文叔,您接下来真的打算奋力搏吗?”
担山文笑道:“这不是废话吗,话都放出去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收拾那三家店的残局,忙了些……等我收徒当日,两位赏脸来观礼啊。回头我补一份请柬给二位……” 彼此留好了联系方式,把担山文送到地方。车上剩下麦希明和林小麦二人,林小麦又觉得饿了,麦希明看了她一眼,说:“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个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