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就是维拉米德？”

吉奥尼斯呆在原地。　　卡修点点头。　　他把手放在维拉米德肩膀上，姿态俨然是一个对别人介绍自家孩子的长辈。　　维拉米德不自然地站在卡修身侧，用玛丽卡好心教他的人类宫廷礼仪对吉奥尼斯问了个好。　　吉奥尼斯没反应过来，还有点发愣。珊德菈因为已经大大惊讶过了，所以行动无阻，殷勤地找出一把适合小孩子用的椅子，搬来放到桌前，方便维拉米德使用。　　当她发现维拉米德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的一切快乐就立刻又回来了。　　她现在决心好好招待维拉米德，不是为了再给他下马威，让他意识到皇室的财富和威严，而是像招待亲家的孩子那样，希望他宾至如归，对吉奥尼斯和整个城堡产生好感，然后进而能在卡修面前多“美言”几句。　　陆续开始有女仆上菜，林德太太作为主厨也跟了进来，她摆下一盘用鲜核桃、嫩杏仁、小香瓜与紫葡萄装点并烘焙的烤乳羊，诧异地看了维拉米德一眼，然后又隐晦地瞅瞅珊德菈。　　珊德菈尴尬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在思考。　　当然了，她也不能任由自己闭眼太久，毕竟她还要主持整个宴会呢，不过现在，能避开林德太太的视线就是大好事了。　　“这是洛拉城最好的烤乳羊。”

林德太太开始介绍自己的菜品，她不像别的厨师那样喜欢夸大和修饰，乡村长大的经历让这位大厨追求朴实。　　“我用了最好的草料和鲜奶把这只羊养大。”

她说道，“整只烤羊最好的部分就是外面的脆皮，我建议蘸着黑胡椒或是辣椒粉吃，坚果的香气很好地催发了它的口感。”

“谢谢你，林德女士。”

吉奥尼斯带着赞许矜持地说。　　林德太太回了一礼，迈着轻快的步伐出去了。　　她是今天最愉快的人。　　不像提心吊胆的吉奥尼斯和珊德菈，莫名被邀请而又不能拒绝的维拉米德，被再一次告知“没人喜欢”的卡修，想交到新朋友而忐忑的玛丽卡，早就闷闷不乐的帕特里——林德太太才不在乎那些呢，在她看来，卡修要是有喜欢的人，她就帮着筹办婚礼，要是没有，她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哪来那些有的没的。　　“把白葡萄酒拿回酒窖吧。”

吉奥尼斯对珊德菈交代道，“换一瓶橙子果汁过来。”

珊德菈应了一声，推开门出去。　　吉奥尼斯仔细打量着维拉米德，目光逐渐变得平淡。　　是个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　　他彻底放松下来，舒服得像泡在温泉里，昨晚酝酿一整夜的担忧和嫉妒，尽数灰飞烟灭。　　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王子殿下看起来有点可笑，但他心满意足，如果这微小的代价就能换来没有情敌的幸福，吉奥尼斯巴不得用毁容来换卡修的心。　　不够还能再加。　　除了作为和卡修联系最紧密的、被守护的王子的身份，他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给出去。　　“听说你在卡修的小屋住下了。”

酒饱饭足后，人最容易失去戒心，吉奥尼斯趁着维拉米德用餐巾擦嘴的时候，突然把话题踢了出来，让其径直咕噜噜滚到维拉米德脚底下。　　“是的。”

精灵小心回答道，“卡修……大人好心收留了我。”

吉奥尼斯温和道：“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可以讲出来，我会尽力帮你，包括住处的事情也为你可以解决，我知道许多价格公道的房子。”

维拉米德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卡修。　　卡修没有收到这个信号，因为他已经完全被一碗奶油野菜蘑菇浓汤吸引了注意，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也是林德厨娘最擅长做的东西。　　近卫骑士捧着木头碗坐在角落里——他坚称身份有别，而且只有这样才能纵览房间，保护好王室继承人，故而不肯上桌，一勺一勺吃得很开心，就算维拉米德把眼角给眨抽筋了，也得不到来自系统所说的“天使”的救赎。　　吉奥尼斯发现了维拉米德的意图，眼睛一眯，暗中警惕，而表面不动声色：“怎么不说话？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既然是生活上的困难，相信我，我能起到的作用比卡修更多。”

“我……”　　维拉米德试图找系统帮忙，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吉奥尼斯，他的话很有道理，得到一位王子的帮助，确实比得到一位骑士的帮助要更好，至少在金钱和权力方面是这样，如果他真是一位无家可归的孤儿，怎么说都不应该放弃这个好机会。　　【这位王子挺好心的。】系统说，【他长得也挺好看。】　　【你不会又……】维拉米德有点担心。　　【怎么会！】系统严肃道，【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这位王子虽然好看，但并不在我的审美点上，事实上，我那么喜欢卡修是因为我爱他的气质。】　　系统顿了一下，随后嘿嘿笑道：【讨厌，我刚才是不是说爱字了？真不害羞。】　　【我需要一个办法！】维拉米德紧张地提示道。　　【就直说好了。】系统咳嗽几声，镇定下来，【试试直说，说你需要卡修，能住在小屋里就很开心，不需要额外的帮助，你感激王子请你来做客，你无法报答他，但心里会记住他的恩德什么的，就这么说。】　　【这样能行吗？】　　【放心，我的好朋友宫斗系统教过我。】系统自信道，【我可会说车轱辘话了。】　　维拉米德照做了。　　吉奥尼斯的表情在某一瞬间变得很僵硬，他没让任何人发现这个改变。　　他悄悄皱起眉，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眼前和卡修住在一起的客人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他会有被冒犯到的不满，为什么他会有被侵入领地似的不适？　　他明明只是个孩子，我怎么会想得那么多。　　王子殿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说点什么，并让刚进入房间的珊德菈再次出去，问问小蛋糕烤好了没有。　　这时房门的缝隙中突然飘进来了一个衣角，深绿色，带点朴素蕾丝花样的衣角，还有棕色的辫子在晃动。　　吉奥尼斯看见了：“玛丽卡，进来吧。”

于是玛丽卡拉着她的弟弟帕特里走进来。　　“哥哥。”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看看你们吃完没有，我想和维拉米德一起玩，带他看看我们的花园。”

吉奥尼斯思索片刻：“我这里没有问题，但你得问问客人的意见，玛丽卡。”

玛丽卡期待地看着维拉米德，维拉米德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迫不及待的，逃也似的跟她一块离开了。　　与此同时，吉奥尼斯也感到一阵舒心，既然排除了威胁，那么二人世界才是最重要的，他邀请卡修和他去隔壁，吃点准备好的饼干。　　“父亲要回来了。”

花茶氤氲的雾气中，吉奥尼斯在一张铺着黑色熊皮的椅子上坐下来，双腿交叠，捏着一块饼干，语气平静地说。　　“是的。”

卡修道，“国王陛下已经给皇家骑士团寄了信，说自己还有一周就能回来，要求我们在城门口迎接他。”

“他是去边境森林打猎，为什么要你们迎接？”

这是一句抱怨，而吉奥尼斯显然也不需要卡修回答，他继续说：“每年十二个月，他有十个月都不在这个王都，我真不知道他主宰了些什么。”

卡修像是听不明白王子的勃勃野心似的，诚实平稳地回答：“陛下统合了所有贵族，主宰着军队和官员。”

“嗯。”

吉奥尼斯点了点头，用手心托着下巴，“大家都那么说，说他是有记载以来最伟大的国王，但是在我看来，他的功绩大半来自于你，如果不是卡修你……”　　他停下了：“对不起，卡修，我忘记了，他才是你侍奉的君主。”

卡修沉默着，过了一阵子才说：“您是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您也是我效忠的对象。”

“真的吗？”

吉奥尼斯笑了，“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同时对你下了命令，两个命令相互冲突，你会听谁的？”

立刻的，他又停下了，像是只随口一说，开了个玩笑：“当然了，卡修，我不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境的。”

可是他分明好像暗示着什么，要他的近卫骑士提前习惯，有个心理准备。　　卡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续沉默下去。　　“我有别的问题想问。”

吉奥尼斯说，“你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卡修？”

“我可以做到为您而死。”

吉奥尼斯摇了摇头：“不，这远远不够，我知道，你和别的骑士不一样，你愿意为了守护任何民众而死，这对我并不特殊，一点也不。”

“您有什么要求？”

卡修直截了当地问，“请说出来吧。”

在这一刻，吉奥尼斯很想不顾一切地告白，说让卡修喜欢他，爱他，承认他的感情。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透过飘着轻纱的窗户，看见花园中浓密的树林和金色的阳光，还有枝头上沉甸甸挂着的果实。　　天空温柔，风从忍冬花田里吹来，带着甜蜜芬芳的气息，一直吹到吉奥尼斯身上。　　再等等吧，吉奥尼斯想，这颗璀璨的宝石还只有我发现了，我应当耐心，耐心，再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