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禖祠。 偌大的祠堂正中,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去,一尊大肚的塑像之下,青灯的光影之中,仅有几名信徒在参拜祈祷。 关乎姻缘、子嗣之事。 丁牛端坐在祠堂偏厅,正与一位女性,进行着无声的交谈。 这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性,正是此地的高禖神幻化的形象,受人香火、祭祀,是一名正神。 丁牛问起白日的桃红色之炁,得知乃是增加“魅力”的桃花运,不由有些失望。 他又问高禖神,信徒求子,能否赐下子女。 高禖神同样摇头: “要叫道友失望,我虽有微末修为,但亦不能无中生有,此事……还需得信众自然努力。”
丁牛一阵失望。 他要的是无中生有,诞生生灵之炁。 这一趟来,注定是失望了。 高禖神却道: “道友问起生灵诞生之诀窍,我亦不敢断言:这世间无有神秘莫测之炁,能够无中生有。而我,认为是有的。”
“哦。”
“这世上总有第一个生灵,不是出生于母胎,而是天地孕育而生,既然如此,以我微末见识,这些年看到众多男女配对,诞下子嗣,无不是阴阳结合之理,或许第一位生灵也是受阴阳交感而生,后世也因这规律,衍生更多生灵。”
“有理。”
丁牛表示受教,再说几句告辞: “若是得空,会多来请教。”
高禖神十分客气:“道友是斜月山高徒,家学渊源,而我鬼道出身,侥幸得人供奉,半路出家,请教一词便不要再说,我承受不起。”
客气几句,丁牛起身离开。 高禖神目送他离开祠堂,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一位斜月山的高徒,寒老郡人人称颂的大英雄,身上似乎有一丝别样的桃花之气纠缠,十分隐秘,因与她的桃花运之炁类似,故此才能够察觉。 方才微一接触,便发觉那种别样的桃花之炁邪异,流转无穷的邪思,浅浅一碰便令人耳红心跳……不知此人如何压制的住。 只因两人初次见面,没有交情,最忌讳浅交言深,况且练气士之事,与常理不同,各种奇诡之事属于寻常……故此权衡一番没有明说。 丁牛出来高禖祠,走了一段。 忽然心中一动,抬头远望。 月光,皎洁的光辉照亮一名女子的倩影,连同闪烁的银色,给她披上一件亮白衣裳。 夜晚的清寂,淡淡的幽香。 她站在那儿,旁边的人不能见,只有丁牛见到了,因她只让丁牛见到。 那女子在原地停顿片刻,往旁直去,不片刻便站在江畔,背对着丁牛眺望江水。 丁牛走上前去,招呼着: “神官如何寻到我?”
“今早祭礼,师兄身上兰香沐浴,正是我亲手所操持,故此能寻到。”
女神官道:“若是师兄不欲被我寻到,我便也寻不到师兄。”
丁牛笑了笑:“师妹找我有事?”
“师兄可否唤我一声纱织,此乃是我在人间名字。”
“……纱织。”
女神官悠悠叹了一声,于江边坐下,一双玉足在江水中轻荡,水声轻响,激起阵阵水纹。 一时无话。。 两人都是耳目聪明,气感敏锐,此处四周,入目之处是相依相偎,入耳之处是男男女女。 气氛,便逐渐有些旖旎。 女神官回头看了丁牛一眼,神色似怨似哀,又似有着挑衅,忽然往江中一滑,无声无息便钻入了水底。 …… 丁牛心道:是鸳鸯戏水的新招数么? 他也随之钻入水底,尾随其后。 女神官并未用灵力御水,衣裳翩动,水浸湿润,贴身紧体,露出曼妙身姿。 一前一后,丁牛在后慢了一步,欣赏水底美人鱼般的场景。 不多时,两人已到对岸沙湖芦苇荡,女神官步步出浴,赤脚走上沙滩,不片刻便在肉眼中失去踪迹。 丁牛以牛眼泪炁看去,原来前方是一处幻境,隔绝神念。 亏得他的牛眼泪炁犀利,看的分明。 这一处小小幻境之中,仅有一鼓,十分眼熟。 丁牛随之迈入其中,女神官已站在鼓上舞起,湿润的春裳甩动,与以往便是不同的。 丁牛细听欣赏,他亦是老客,听出是熟悉的春雷。 步法与之前无错,但是节奏、轻重便有些不同。 响起的此处春雷,似有一股暗暗骚动,敲在心中的痒处。 很用心的改编。 丁牛终于被她的心思触动。 “沙织,”丁牛提出意见:“音准不对。”
女神官神色哀羞:“师兄何以教我?”
“你该这般。”
丁牛登鼓。 鼓声,便凌乱起来。 过不片刻,鼓声稍重,渐有节奏。 …… 一道黑气,鬼鬼祟祟,飘荡于芦苇丛间。 正是恶疫鬼王。 此处虽然隐秘,亦有幻阵迷惑,但他远远尾行而来,不会看错。 这一男一女,孤男寡女到了此处,值此春交佳节,会做些什么? 不言而喻。 恶疫鬼王暗暗欣喜,他向来知道男子何时戒备全无,全身放松……在那时偷袭,事半功倍。 正是天助我也。 拿下此人,立刻远遁,大功告成! 以他的修为,先天境布下的幻境还难不住他,丝丝黑气渗透,润物无声。 他的意识,慢慢渗透幻境。 过了! 忽然,一道霹雳落于神念之中,惊得芦苇荡上黑气差点溃散。 若非他修为深厚,立刻就要被震得露出行迹。 第一时间,恶疫鬼王心中便大叫不好:鬼众最惧惊雷霹雳,很难维持法体,有十分的本事发挥不出一成! 恶疫鬼王以为中了陷阱,接下来便有狂风骤雨般的埋伏。 不料飞速一退,后续的袭击全然没有发生,似乎刚才的霹雳只是一个巧合。 很快,恶疫鬼王便发现的确是虚惊一场。 方才一瞥之间,看到了幻阵之中树立的那一个大鼓,霹雳声便是从那里发出,这两人,究竟在上面做些什么?怎么会有不断霹雳响起。 恶疫鬼王心中,顿时疑窦重重。 幻境之中,鼓声隆隆,霹雳不断。 以霸者境的修为,即便有幻阵相隔,亦能窥到一丝动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恶疫鬼王观察左右,并无危险,便倾听片刻,暗暗窥探。 他是个老听墙角的,经验颇深,渐渐有一丝的明悟: 此乃是九浅一深的发力方式,摆若鳗行,进若蛭步。 所谓鳗行,是指鳗鱼游动时是左右摆动,而蛭步,是游动时是上下拱动。 动作不同,发声便是独特。 恶疫鬼王一时啼笑皆非,暗笑自己刚才大惊小怪。 年轻人,总喜欢玩花的。 不过此人如此折腾,到时定然是要一时脱力,正是自寻死路! 虽然两人在鼓上的花样奇特,乱发霹雳,叫他无从下手,出乎事先预料,但恶疫鬼王耐心十足。 只要鼓声、雷声稍歇,便是这小子的死期! 他潜伏在幻阵之外倾听,伺机而动。 过不多时,听到鼓声稍缓,恶疫鬼王精神一振,来了么? 不料霹雳声一变,又是另一种节奏。 恶疫鬼王便只能缩回,按捺心思继续等待。 他耳听八方,气感周围,此处鼓声,与对岸一些隐秘之声交相呼应。 一时间,便有些孤苦伶仃之感。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持续不断。 纵然是恶疫鬼王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暗暗惊骇了: 练气士毕竟是与凡人不同。 当初他还做人之时,并无这般能力,等做了鬼有修为了,却已失去体验能力。 恶疫鬼王便有一丝恍惚,不知以后自己是否有这般犀利。 这样一看,定然不是普通的寻欢作乐,而是某种秘术,才能持续不断。 他此时醒悟过来,却是有些焦躁不安。 看这架势,此二人莫非是要到天亮? 这特娘、的,往日他倒是等得…… 忍不住再冒险去探里面动静,不出预料再次被霹雳所惊,不能久看,不过这次有所准备,一瞥之间已看到里面场景: 静者杳杳冥冥,顿失天地人我日月星辰。 动者恍恍惚惚,忽见阴阳交替山川河流。 静之又静,清之又清,混混沌沌,兀兀腾腾,入空同之乡,游广漠之野。 与乱发霹雳不同,似有天地变幻之玄妙。 …… 恶疫鬼王昏昏沉沉,触之既退,心中却有了一丝异样:发生了什么?此种场景既与想象中的类似,又与预料中的不同, 有一种高妙的味道。 他只能继续等待,猎人,需要保持耐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 恶疫鬼王本是晕晕乎乎,心思一动,结束了么? 然而一缕晨曦,跃然天际,红光飞起,天,已亮了。 阳气大盛! 恶疫鬼王叹息一声: 鸡鸣收兵,古训有之。 居然白守一夜。 娘……的! 听了一夜墙角,被惊雷霹雳当头炸了两次,最后却因天时只能退去,除了收获了一些奇怪的体验和见闻,还有什么? 霸者境恶鬼偷袭武夫境练气士,竟然全程无法出手,干看一夜,说出去有谁能信? 此事说出去丢脸至极。 恶疫鬼王心情不可谓不差,退去之时,却也是迅捷无声,显出积年老鬼的修养和本事。 另一边,夔牛鼓上,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