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边也差不多了啊。”
女人的声音传入跌坐在地的牧荆耳中,周围的十字军将己方团团围住,牧荆看着倒在地上已然无力起身的利·壬,又看了看一边痛苦挣扎的夕夜·泽,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哪怕自己此时能够鼓起勇气战斗,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凭借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败这些敌人。已经……逃不掉了……不甘从牧荆心中涌出——如果刚刚自己能果断一些,也许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打败琉殇,破坏他手中的血十字,至少可以让泽逃走。如果在牧宅和罗诺村时自己能够帮助泽,也许就不会到现在也对泽有所亏欠。如果更早的时候,如果自己没有因为父亲的死去而荒废自己的训练,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更多……但已经晚了。到最后,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什么也没能改变。“是的,老师。”
琉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看向了落日那边,忽视了对这边的防备,但那又如何呢?哪怕现在自己起身杀了琉殇,也无非就是扩大了教会的损失而已。况且,就算琉殇对自己毫无防备,凭借自己,就真的能够杀了他吗?“可是,你真的甘心吗?”
不再是充满杀意的低吟,也没有一贯的寒意,已经听过两次的声音突兀地在牧荆脑海中出现,打断了牧荆的思考。是啊,自己,真的甘心吗?他想起自己对泽的承诺,想起利·壬对自己的嘱咐,想起泽那令人心碎的眼神,想起琉殇看自己时的怜悯和轻蔑,想起那一夜父亲倒下时眼中的悲伤和坚毅。无数的情感涌上心头,让他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他突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突然间理解了梦中人的悲伤和愤怒,和他说的那句话——“我只是,把你们对我同胞的做的事情,奉还给你们而已。”
那名女人的回应传入牧荆耳中,牧荆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握住剑柄的右手传入,淹没了牧荆的意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刺出了手中的长剑。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夕夜·泽脸上痛苦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同样的表情也在利·壬的脸上出现,仿佛她已经忘记了全身的伤口。而在自己身前,琉殇神色惊愕地跌坐在地上,他的左手血肉模糊,那枚刻印着血族元老之女的血十字已然变为两片,和半截短剑一起混杂在满地的败叶间。这是……我做的?牧荆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周围的十字军向自己举起火铳,远处的那名女圣徒高举手中的长剑——那上面散发的光芒让牧荆胆寒——发出几乎撕碎牧荆耳膜的怒吼。“你这——”然而,一切的声音就此消失。周围的阳光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暗淡,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凭空出现,扼住了牧荆的咽喉。周围所有人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紧接着,刺耳的尖啸从四面八方传来,漫天的浓稠黑云如同洪水般从林间涌出,牧荆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数以万计的漆黑蝙蝠。蝙蝠群顷刻间将众人吞没,那股压力这才消失。“怎、这是?”
“这边!这边!”
尖利的人声将牧荆从震惊中拉回现实,他循声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乌鸦悬停在成群的蝙蝠中。“这边!”
乌鸦再次张嘴,牧荆这才反应过来它便是那道声音的主人。他环顾四周,成群的蝙蝠不断冲击着十字军和圣徒,挡住了他们的脚步。没等他多想,一只手拉住了自己,他回头一看,是夕夜·泽——血十字被毁掉的现在,她似乎已经恢复了许多。“去救利·壬!”
夕夜·泽的声音勉强盖过嘈杂的背景音传入牧荆耳中。二人来到利·壬身前,左右架起了倒在地上的利·壬。利·壬咳嗽着张了张嘴,牧荆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但他知道那是在道谢。“道谢的事回头再说,我们先出去!”
“这边,这边!”
乌鸦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众人身前。牧荆与夕夜·泽对视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二人便扶着利·壬跟在了乌鸦身后。这时,一道巨响从落日的方向传来,牧荆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无数蝙蝠在烈焰中扑闪着翅膀坠向地面,落日身前的空间出现了瞬间的空白——“追上——”然而,她话音未落,更多的蝙蝠从四周涌了上去,将她再一次淹没。牧荆吞了一口唾沫,继续看向前方的乌鸦。乌鸦过处,蝙蝠群自然地让开,丝毫没有影响到众人的行动。二人搀扶着利·壬,在乌鸦的引导下在林间穿梭,不多久,周围黑压压的蝙蝠群骤然少了许多,仿佛所有的蝙蝠都聚集在刚刚那块狭窄的区域中。丛林的景色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没等牧荆喘口气,乌鸦盘旋着落到了一棵树后,从那里,一名男人缓步走出。男人踏着长靴,修长的身形笼罩在青色的长袍中,左手托着一本漆黑烫金封皮、书角包裹着看不出质地的材料的书本,右肩上停留着那只一路引导三人的黑鸦。他有些消瘦的面颊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青色长发的掩盖下,隐约可见男人的尖耳。牧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感到身边的泽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精灵族!?”
精灵族,那是早在历史形成前就已遍布中庭和渥伦的种族,其种族在使用魔法和弓箭上都有极高的造诣。虽然繁衍速度缓慢,但得益于长达数百年的寿命和强大的个体实力,精灵也一度在中庭之中繁盛。但在大混沌之后,其也陷入了和人狼族相似的境遇,甚至比后者要更糟糕——离散在尘世之中的“无根精灵”并没有建立自己的国家,聚居在森林深处精灵聚落之中的“森林精灵”大多分布在南方并且彼此互不往来,这就导致在大混沌初期,绝大多数的精灵族就被教会消灭殆尽,甚至没能撑到诺尔斯联邦的建立。如今,精灵族在中庭也已十分稀少,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一位精灵,牧荆和夕夜·泽绝不会认为是什么巧合,故而保持着充分的警惕。“是你帮了我们吗?”
“不用紧张,三位,正是我让这些生物聚集于此。”
男人说着,合上了手上的书本,“这本法典持续的时间有限,我们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能请各位先跟我来吗?”
牧荆看向夕夜·泽,她犹豫了数秒后,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男人方才从教会手中救下自己一行。男人转身离开,二人搀扶着利·壬跟了上去。牧荆试着确认了一下前进的方向,发现男人正向着先前众人故意偏离的主道的方向前进。夕夜·泽也注意到了吧,她的眼神中也明显有着疑惑。说到底,这名精灵的动机和身份依然成谜,这让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牧荆又想起了刚刚铺天盖地的蝙蝠,刚刚男人说“这本法典”,恐怕那黑潮一般的蝙蝠群都是男人手中那本小小的书籍的杰作。这么说来,他果然是一名巫师。虽然不及异族,但巫师在教会眼中也被视为背叛人类的异端——这是因为千年前,在维林入侵人类国家尼克梅勒,对人类的城池展开了无尽的屠戮时,原本应该在这时候站出来的、统治和守护着人类的巫师和炼金术师却因为惧怕维林的力量而抛弃了人类,纷纷销声匿迹。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周边的异族对三座人类人类国家的入侵和掠夺。许多炼金术师在后来的战争中为教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数量庞大的人类巫师却一直没有出手帮助人类,甚至在被称为“奥术学会”的巫师组织中和异族的巫师混迹在一起。因此,时至今日,也只有极少数的巫师是得到教会承认的。虽然时至今日,教会对于巫师的审查远不如对异族的严格,但这名身为异族的精灵族的巫师显然不在此列。既是异族亦是巫师,一旦他被教会缠上,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饶是如此,他依然出手从教会手中救下了自己,这不得不让人好奇——或者说怀疑他的目的。行进了一会儿后,男人在一处稍稍开阔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女士,能帮忙盯着周围吗?”
夕夜·泽一愣,不知该作何回应,然而紧接着,男人肩膀上的乌鸦鸣叫两声,张开翅膀,飞到了树林间。原来不是在叫我啊……夕夜·泽有些哭笑不得。她招呼牧荆将利·壬轻轻放下,扶着她靠在了一棵树上——不知何时,利·壬已经失去了意识。看着她满身的伤口,夕夜·泽不禁有些自责,如果不是为了掩护自己,她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过没想到,牧荆他真的……想起那副场景,夕夜·泽现在还感到不可思议。琉殇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哪怕没有血十字,自己也绝不是琉殇的对手,然而,牧荆竟然真的敢向他挥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那柄没有一点炼金术痕迹的普通长剑竟然像切豆腐一样把琉殇手中的长剑切开,切开了琉殇的左手,破坏了自己的血十字,这实在是……正当夕夜·泽思索之时,男人的声音响起。“虽然有些迟了,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吧,”男人向夕夜·泽微微躬身,施以一个贵族礼,“初次见面,在下名为汶·斯图亚特。姑且确认一下,您是夕夜·泽小姐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夕夜·泽顿时提起了戒备,对方出现在这里将自己救下,果然不是巧合。“是我。”
“那这边二位是?”
“昏过去的这位人狼族是利·壬,这名人类叫牧荆,是我的血仆。”
虽然对方也是异族,但对方既然能认出自己,必定是保持某种目的而来——尤其是冲着自己而来,童年的记忆让夕夜·泽下意识地警觉,毕竟,她的姓氏就已经代表了太多东西。“不必如此紧张,”见夕夜·泽警惕的动作,男人笑了笑,“夕夜·泽小姐,在下此次前来,是受恩师夕夜·瑟斯所托,接应您前往沃尔特夫。”
听了男人的话,一旁的牧荆下意识地看向了夕夜·泽。夕夜·泽只觉得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在脑子里炸开:先前她思索过诸多可能性,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是为此而来,她更想不到,那个将自己和母亲抛下,让自己经受了无尽的折磨和黑暗的夕夜·瑟斯,事到如今竟然还好意思派人来见自己。愤怒一下子淹没了理智,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力道之大甚至让嘴角微微渗出鲜血。“受……夕夜·瑟斯……所托?”
“是的,夕夜·瑟斯……老师让我将您安然无恙地带回沃尔特夫。”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夕夜·泽的异样,只是平静地进行着自己的陈述。夕夜·泽猛地握紧了拳头,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了男人,“我拒绝。”
空气仿佛凝结。男人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那种微笑却忽然间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虽然想这么说,但见到那枚血十字,我姑且也能猜到了。不过,您竟然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夕夜·泽小姐,需要我提醒一下您血族应当服从于元老院权威——现如今,也就是血族仅剩的元老夕夜·瑟斯的权威——的义务吗?”
“义务?夕夜·瑟斯也配谈义务!”
夕夜·泽的声音忽然提高,她很清楚这种行为并不理智,但一想起那段经历,她就无法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是啊,老师或许确实对不起你,但很遗憾,我对此并不关心。我只负责将夕夜·泽小姐带回去,如果您愿意配合,那是最好,如果您不愿意配合,我也不介意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
男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无形的压迫让夕夜·泽的怒意也为之消散几分。牧荆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夕夜·泽也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却什么也没摸到。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剑早已丢在了原先那片树林中。在罗诺村逃走时丢下一把剑后,这已经是自己用来备用的最后一把剑。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全无反抗的手段,男人的语调再次变得柔软,他眯眼注视着夕夜·泽的表情,“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夕夜·泽小姐可以好好想想,就算不说这边这位人狼小姐恐怕本来也是要前往沃尔特夫,以她现在的伤势和你们现在的状态,如果没有我的帮助,在教会的追杀下,三位又能活过几天呢?”
夕夜·泽陷入了沉默。她看向昏迷的利·壬,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势早已在先前的战斗中变得一塌糊涂,装着药品的皮箱也扔在了刚才的地方,如果没有男人的帮助,很难说她还活不活得下去。就算她能够活下去,没有药品,这样的伤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行动,而教会的军队和树林中的野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她又转头看向了看身后的牧荆,后者虽然紧紧握着长剑的剑柄,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看起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么,还请诸位跟我来吧。”
男人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去。牧荆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夕夜·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他一同扶起昏迷的利·壬,默默跟了上去。……背后是炙热的阳光,但男人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耳旁传来呼啸的风声,身下的绿色的平原绵延向前,在地平线的尽头,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处,男人看见一座宏伟的城塞拔地而起。“又一个……”男人扇动背后的翅膀,魔法在自己的羽翼间流动,气流让他的速度骤然提升。面前的城塞渐渐变大,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剑,他已经能预见那高大的城墙和其中的士兵在自己剑芒下崩裂的模样——一路上向来如此。但是这一次,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挥剑。“太安静了……”带着心中的疑惑,男人抵近城塞的外墙,才发现城塞内部早已空空如也。紧接着,手中的长剑一阵嗡鸣,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而后收拢双翼,缓缓降落在城墙上。他看向不远处的敌楼,那里,一名女子身着华丽的银质全身铠,低着头,悄无声息地站立在光影的交界处。“……叶彤小姐。”
男人低声呼唤女人的名字。女人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她抿紧了嘴唇。“对不起……”似乎是没料到女人的回应,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做出回应,“没关系,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不……要是我能早点注意到那帮大臣的把我调去北边是想……要是我早一点察觉到他们的想法……事情就不会……”女人扶着墙壁的手暗暗用力,随着“咔吧”一声脆响陷进了砖墙里。“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男人的声音逐渐带上异质的和声,“那现在呢?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城塞里的士兵又去哪了?”
“我命令他们撤走了……”女人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些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吗?”
“……”男人深吸一口气,睁大双眼看向了女人——后者从她的双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我只是,让他们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
似乎被男人的话语所震撼,女人踉跄着后退了两部,跌入阴影之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片刻后,女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她一边说着,她声音中的颤抖却逐渐消失。缓步从敌楼的阴影中走出,女人满身的银甲在太阳下闪烁着光辉,她的手中赫然紧握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大剑。“——但是,我不能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于公于私,我都要在这里阻止你。”
“……你应该清楚,即使是你,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男人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恐怕,我别无选择。”
女人双手持剑,摆出了进攻的架势。这时,男人的脸上终于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表情,他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本不想杀你。”
随着脚下城墙崩裂的声音,双方都向彼此冲去,庞大的能量在身旁交织,各自的武器在空中挥舞,而后狠狠地撞击在一起——“轰——”耀眼的白光淹没了牧荆的视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四周房间内陌生的摆设,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放在床头的佩剑上。“又是……又是这样……”那真的……只是梦境吗?牧荆又想起自己那时听到的低吟,想起心中涌起的强烈的不详感。现在牧荆已经可以确定,那绝不是幻觉。昨天,当自己想要攻击琉殇的时候,从剑上确实传来了某种东西,淹没了自己的意识。而在据泽所说,那时候这把剑瞬间就切断了琉殇手中的长剑和他的半只手掌。这把长剑身上,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敲门声响起,自称汶的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牧荆先生?身为血仆怎么能比主人起的还晚呢?吃完早餐就准备出发了哦?”
“啊啊!抱歉……”牧荆一边慌乱的回应着,一边从床上起身穿衣。昨天,夕夜·泽向这个男人妥协过后,男人便带着自己一行走回到了他自己的马车上,随后驾车来到了这个村子。现在几人所处的位置是奥术学会设立在此处的一个小据点,专门为过往的巫师提供便利,躲避教会的搜查。说是据点,其实也不过是一处普通的民居罢了,和村落里的其他民居并无不同。房子的主人也只有在巫师到来时才会担起据点负责人的角色。据男人所说,像这样的据点在中庭几乎遍地都是。在城市中,奥术学会甚至还会有隐藏的办事处——他的马车似乎就是在办事处租用的,那是比叶先生提供的小型运货马车更大更豪华的载客马车,拉车的马也有足足两匹。毕竟奥术学会存在的时间比教会和诺尔斯联邦都要长,巫师们也从不缺乏改变的智慧。长时间的冲突中,学会早已适应了教会的存在,教会也逐渐对学会睁只眼闭只眼,这些办事处和据点就是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建立起来的。牧荆穿好衣物,简单的洗漱过后,来到了正屋。一些早点摆在桌上,夕夜·泽和汶早已在桌边等待。汶身穿暗色的男装,脸上挂着笑容,夕夜·泽泽笼罩在长袍中,表情明显流露出不快。这也难怪,毕竟昨天汶使用那种手段半强迫地逼她一起走的……这样想着,牧荆默默地拉开椅子,坐到了夕夜·泽身旁。“那么,既然人到齐了,就开吃吧。”
汶笑着拿起了一片起司,刚准备下口,见牧荆和夕夜·泽没有动手,又停了下来。“怎么?不吃?夕夜·泽小姐,我记得就算是血族,也还是能摄入人类的食物的吧?”
汶拿着起司,递到夕夜·泽面前。“我不饿。”
夕夜·泽推开汶的手,“利·壬她怎么样了?”
“那只人狼啊……”汶收回起司,拿起餐刀,开始往上面涂抹黄油,“据点里的药品储备很充足,已经没有大碍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听到利·壬没事,牧荆也松了一口气,“不过,把我们带进奥术学会的据点,不会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
汶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见他的反应,牧荆和夕夜·泽顿时紧张起来。“据点的使用费是按人数计算的,药品也是另外收费的,你们三个已经花了我不少钱了。”
“呃……”牧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旁的夕夜·泽深吸一口气,放在桌子下的拳头暗暗用力——不难看出来她在压抑着自己想给汶一拳的冲动。“啊,不好笑吗?”
汶摆出诧异的模样,这时,停留在窗边的乌鸦呀呀的叫了几声,发出尖锐的大笑。“好啦好啦,开个小玩笑,”汶做出手势,示意乌鸦安静下来,“这次带你们几个进入据点,确实是不符合奥术学会的规定。但是巫师本来就可以携带护卫进入据点,负责人又不知道小姐血族的身份,所以才勉强蒙混过关。”
“那利·壬呢?她的狼尾和狼耳总是不能隐藏的吧?”
牧荆皱起了眉头。“哎呀呀,这个嘛……我们巫师并不擅长近战,但又要时常出入危险的地方收集魔法素材,所以很多巫师会佣护卫来保护自己,甚至少数人更干脆会去豢养奴隶。雇佣异族者也大有人在。这其中,人狼族虽然少见,但作为天生的战士,一直是非常受欢迎的对象。而且,由于人狼族生性骄傲而数量稀少,能拥有人狼族的护卫或者奴隶,往往昭示着巫师的地位不菲。”
说到这里,汶看向了牧荆,“而且,虽然说出来并不好听,但是不论性别,带着耳朵和尾巴的人狼尤其受到一些异性的追捧,道理……血仆先生应该懂吧?”
听了汶的话,牧荆猛地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不禁有些脸红。夕夜·泽也明白过来,涨红了脸驳斥:“奥、奥术学会竟然允许巫师豢养奴隶吗?”
“奥术学会本来就是巫师间松散的联盟而已,对其成员并没有许多强制的约束,”汶解释完,又继续先前的话题,“总而言之,巫师携带异族护卫这种事并不少见。只不过携带异族护卫的话,一般会额外给据点负责人一些封口费。说到底,奥术学会和巫师从来就不排斥异族,很多强大的巫师本来就是异族。”
“那么,为什么要向负责人隐瞒泽的血族身份呢?”
“原则上,学会确实也不排斥血族,而且雇佣血族护卫也确实是巫师的自由,但是血族的数目实在稀少,加上又被教会列为最危险的异族,所以巫师很少雇佣血族作为护卫——至少在我所知道的巫师中,从来没有人雇佣过血族。“再说了,教会正好在这一带通缉血族,学会选出的负责人又不是傻子,要是他知道了夕夜·泽小姐的血族身份,我肯定会被奥术学会除名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让夕夜·泽小姐拿长袍遮住自己。要是负责人看见衣服破损却没有看见伤口,肯定会产生怀疑。”
“确实……”牧荆点了点头,看向夕夜·泽,那处破洞便映入他的视野,“说起来,衣服一直破着也是个麻烦啊,不能缝一缝吗?”
昨天,夕夜·泽的胸口应该被琉殇用血十字捅出了一个洞,自己借给利·壬的衣服也在战斗中变得破烂不堪,而不管是自己的衣服还是泽备用的服饰,昨天都一同留在了那密林中,这就导致服装破损的二人根本没有衣物可换。“诶?”
听了牧荆的话,夕夜·泽却是愣了愣,数秒后,她有些尴尬的开口,“呃……我不会……缝衣服……”汶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是说,我也不会。”
“请交给我吧……林奈小姐……以前的老师教过我,毕竟是处理伤口必要的技能。”
牧荆没有笑,甚至为泽感到一丝忧伤。泽提起过,自己的能力很多都是由囚禁自己的血族教授的,在那种情况下,显然没有血族想到要教她缝纫——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血族根本没有修补伤口的必要。“……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拒绝。”
正当牧荆沉浸在感伤中时,泽却摇了摇头。牧荆一愣,显然没有意料到夕夜·泽的反应——这明明是自己为数不多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为什么?”
“这还要问吗?我现在就这一套衣服能穿了……”牧荆这才回过神来,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确实,如果自己要缝纫这套洋装,泽根本没有其他衣服能够换上。“抱歉……”二人的对话又一次惹得一旁的汶发出一阵笑声,“好啦好啦,到了古兰堡,我会给你们去买新的。毕竟就算缝好了,也还要一套换洗的衣物吧。而且大小姐的武器也弄丢了,一直这样总不是个办法。”
“古兰堡?”
汶的话让二人陷入了疑惑。“古兰堡是大混乱时期,从人类三国逃出来的炼金术师和巫师在艾蒙建立起来的城塞,也是奥术学会在青木帝国和洛林帝国的活动中心。我们接下来要去那里。”
“以前似乎也在历史的书籍上看到过,没想到竟然到现在还存在啊……”夕夜·泽微微有些吃惊,而后又陷入了沉思,“那么……既然是巫师和炼金术师建立的城塞,而且在中庭之外,古兰堡,应该并不排斥异族吧?”
“那是自然,”汶说完,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而皱起了眉头,“夕夜·泽小姐,我劝你不要动歪脑筋哦?在古兰堡,如果没有准入许可又没有巫师和炼金术师担保的话,分分钟就会被城防军丢出去哦?”
被看穿了心思,夕夜·泽忿忿地转过头去。“艾蒙么……我记得,利·壬小姐所说的沃尔特夫也位于那里吧?”
牧荆接过话头。面对他的提问,汶点了点头。“没错。古兰堡和沃尔特夫都坐落于这片区域内。不过,古兰堡在艾蒙地区北侧,也就是青木山脉西段以北。这片区域相对来说比较适合人类栖息,即使是被算在中庭之外,也有一座规模和青木城相当的林赛城和一些零散的聚落,过于危险的野兽也早被清理过。但沃尔特夫位于青木山脉以南,那里就相对来说危险许多。不说野兽横行的米斯拉特之森,那位被称为黑翼天灾的维林,他曾经统帅的城市也在那一片领域,在某些离谱的传说中,他并没有被杀死,而是被封印在那附近——据说,就为了将那座莫须有的遗址隔绝在中庭之外,教会在重修中庭之墙时,没有选择将维林劈开的缝隙填好,而是不惜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规划了路线,让其往东南方向后退了数百里——虽然我觉得多半是有别的考量。但不管怎么说,艾蒙南部的凶险绝对不是艾蒙北部能够比拟的。”
巨人在建造中庭之墙时,最先建造起隔绝中庭与渥伦的高墙,而后开始屠戮中庭内部的野兽。但是,一些强大的凶兽就连巨人也难以处理,于是他们就将这些野兽驱赶到偏远的地区,再围绕着它们筑起城墙,形成了“卡琳”、“凯尔姆”和“艾蒙”三块区域。而随着神代的远去,凶兽的数量也逐渐减少,一些地区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再那么危险,于是这些地方便成为了异族、巫师甚至是通缉犯的去处。“那么,等到在古兰堡稍作休整,我们就会直接前往沃尔特夫对吧?”
“这个嘛……虽然直接从古兰堡翻过山脉前往沃尔特夫确实是最快的方法,但是我不准备这样做,而是准备稍稍绕一绕道,”汶摸着下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虽然艾蒙也算作中庭之外,但因为一些历史原因,那里也算得上是比较安全的一块——尤其是山脉北侧的地区。因此,教会的势力在暗地里早已渗入了那片区域。如果贸然穿过那里,十有八九会被教会逮个正着。况且,‘作为巫师的我在帮助你们’,光是这件事情被目击到,往小了说,我会被奥术学会开除,往大了说,奥术学会好不容易和教会达成的默契就会被打破,古兰堡甚至是所有的巫师都有可能再一次被教会针对。所以,我打算取道罗索城前往洛林,然后从洛林境内直接前往南艾蒙领。”
“话是没错,但既然不穿越艾蒙,我们为什么要去古兰堡?”
夕夜·泽有些不解。“……别的路线暂且不说,教会在罗索城外设立了严格的岗哨,想要借助奥术学会的安排穿过罗索城,往往要提前数个月乃至半年发出申请。这次事发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做准备,所以只能去古兰堡找熟人帮忙,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而且,教会知道你们逃走的位置,肯定会在这里通往罗索城的路上设置一些阻碍,去古兰堡也是绕一绕路。”
听了汶的话,夕夜·泽略微理解了汶的想法。不过同时,她心中有产生了新的怀疑。“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明明教会几天前才开始向我出手,夕夜·瑟斯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你派过来?”
听到这个问题,汶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疑惑。他从怀中逃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铺开放在桌上——那赫然是之前在医生家里见过的通缉令。“一个月之前,这份通缉令被一名巫师带到了古兰堡。我得到消息以后,让她去通知夕夜·瑟斯……老师,我自己直接往这边赶了过来。”
汶向一旁的渡鸦伸出手指,渡鸦当即会意,拍拍翅膀落到了汶的手指上,“老师托话让我确认小姐的状况,并带给我一本法典……就是先前把你们从那帮士兵手中带回来时用的那本。我倒也好奇,教会为什么会在通缉了你们这么久之后才派人过去抓你们……”“确实可疑,如果是为了遏制夕夜·瑟斯,哪怕派遣圣骑士来抓夕夜·泽也不为过才对,但教会却只派了琉殇过来。”
牧荆也陷入了疑惑,上次突袭夕夜庄园的时候,教会就派遣了一名圣骑士,那次甚至还有一名实力相当于圣骑士的、牧荆的父亲。为什么事到如今,教会反而只派出了琉殇?“不过,也多亏了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走……如果一名圣骑士带着一座浮空堡垒来追捕我们,我们恐怕现在已经被带到圣域了。”
“那倒也不一定。上次对付那帮信徒的时候,我还是稍微有所保留的。要是彻底解放这本法典,只要了解浮空堡垒的结构,让一座浮空堡垒瘫痪十天半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番话显然不光是说出来让二人安心的。知道了那本法典的厉害后,夕夜·泽也彻底打消了逃走的想法。“话说回来,原来那本法典是夕夜·瑟斯的手笔啊……没想到他原来是一名法师啊……”牧荆又想起昨天铺天盖地的蝙蝠群,他知道夕夜·瑟斯作为血族仅剩的元老,实力一定很强,但却未曾想过他竟然会使用魔法。“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夕夜·瑟斯作为奥术法师伊蒂利雅的第二位弟子,约瑟尼娅流派的传承者之一,在其接过元老之位之前,就已经是一名颇有成就的法师了。”
“约瑟尼娅流派?”
面对泽的疑惑,从座椅靠背上坐直了起来。“说约瑟尼娅,你们大概感到很陌生,但是祂的另一个名字你们肯定听过,那就是月神种。”
在中庭,诸族对于神种和神庭的了解并不多。但也知道一些比较出名的存在。月神种就是其中之一。传说其曾经在神种与巨人的鏖战中撕裂大地,让巨人的精锐尽数陷入无底深渊,将无数古老的巨人永远埋葬在了渥伦的泥土之中,守卫住了自己的城池和人民。而如今,夕夜·瑟斯竟然和这位月神种有关,二人不禁有些吃惊。“月神种?我记得法术和炼金术的流派都是以创始者的名字命名的,也就是说……这个流派的创始人,莫非是……”夕夜·泽喃喃地消化着这些话,汶却摇了摇头,否定了夕夜·泽的猜测,“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夕夜·瑟斯,他只是说这个流派的创始者,似乎并非月神种约瑟尼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跟这个流派肯定有莫大的关系,至少很多传言说,夕夜……老师的老师——奥术法师伊蒂利雅就是师从月神种。”
神种虽然数量稀少,但毕竟古老而强大,因此,即使很少在中庭活动,但其在渥伦的种种痕迹依然对中庭造成了许多影响,一些神种的血脉至今还在中庭流传。但夕夜·瑟斯所属的约瑟尼娅流派竟然往上两代就能追溯到一位神种,如此紧密的联系绝对不多见。同时,二人也理解了为什么先前汶说奥术法师伊蒂利雅乃是无数巫师都要顶礼膜拜的存在。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她真的和月神种足够亲密,哪怕她光明正大的走到十三教会圣域本部表明自己的身份,十三教会也绝不敢动她哪怕一根指头——哪怕在他们信仰中,所谓“至高神”对这世界拥有神种也无法匹敌的绝对控制权,他们也绝不至于蠢到去触怒一位真正的神种。“等等,夕夜·瑟斯是你的老师,也就是说……”牧荆这时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汶是夕夜·瑟斯的弟子,那也就意味着他也是这个非凡流派的一员。“……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夕夜·泽小姐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哦?”
汶整了整衣襟,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好啦好啦,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待会儿还要赶路,离开了这里,就只能吃干粮了。”
说着,汶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牧荆和夕夜·泽也只好动起手来。只是牧荆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夕夜·泽在拿起面包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