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赵钢睁开眼,习惯性地去摸手机,却摸到一只鞋。 他环顾四周,蓦然醒悟。 “我是赵钢,现在是2002年,这个时候我还没手机呢。”
昨天晚上,他把脏碗筷、脏衣服全部都洗净了,又把杂乱的屋子收拾了一遍。 这些久违的活,他干起来有些不那么顺手,等全部干完,竟有些汗涔涔的了。 把自己擦洗一番,打算上床时,才发现这床不那么好上——李浩宁那小小的身体,张成一个“大”字,当当正正地躺在床的中央。 赵钢试了几回,想把李浩宁的手脚收收,好给自己腾个能躺的地方,均以失败告终。 也不知这讨厌的小子,是怎么养成这样的臭毛病的。 既然上不了床,那就只能在地上睡了。 赵钢扯条凉席往地上一铺,倒头便着了。 夜里的梦似乎做了不少,乱哄哄的,记不大清楚。 天已大亮,赵钢爬起来,趿上刚才被当成手机的鞋,忽听床上的李浩宁叫了一声:“哎呀!好难受!”
凑上去一看,这小子还摊手摊脚地躺在床的中央,身下却是一大摊湿渍。 尿床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大槐树边上的晾衣绳上,搭了一床画着“地图”的褥子。 “赵钢,没去上班啊?改行当床单画家啦?”
窗外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 赵钢听罢,没顾上脸红,心里先是一激灵:“对呀,还得去上班呢!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可我赵钢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的工作单位又在哪儿呢? 作为董事长,赵刚需要在意时间的场合很少,无非就是召开董事会、会见重要来宾以及出席论坛研讨会之类的活动,在这些场合,他永远分秒不差。 而在平日,他不用打卡,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是他来公司的时间,任何时间也可能是他离开公司的时间。 曾有加班的员工见到过董事长凌晨四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也有值夜班的保安在凌晨两点见董事长的车离开公司车库。 他的门禁卡与其他所有员工的都不一样,主要在两块的功能上,一是他任何时候刷卡后台都不会留有痕迹,二是他可以刷开办公大楼的每一个门禁…… 赵钢既然是上班族,那么他应该会有个人的工作卡。 找找看。 家里巴掌大的地方,找个工作卡不算难事。 找到了,是一个半旧的塑料皮,里面是个带照片的纸卡——这是老式的考勤牌。 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跟考勤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再看考勤牌上的字,姓名:赵钢,单位:机加工二车间,年龄:21岁,职务:工人。 倒是真年轻,但肯定做的是辛苦的活。 跟考勤牌在一起的,还有张工龄假条。 一看假条上的时间,赵钢不光松了口气,简直有些欣喜若狂——自己居然还有三天假! 这就好比,颤颤巍巍打开一张欠条,想看看自己究竟欠了多少债,结果却发现,这竟是一张别人欠你钱的欠条。 这三天时间着实宝贵,可以用来把当下的状况好好理一理,至少得弄明白,自己怎样才能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捱下去。 而最让他牵肠挂肚的还有——怎样才能再见到心爱的女儿赵也飞。 一想到赵也飞,他不由红了眼圈,眼泪止不住要流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咣当一声响,接着便是李浩宁刺耳的哭声。 赵钢厌烦地扭过头,只见李浩宁爬在地上,一块床板压在他身上。 这床原来是拼接起来的,褥子拿出去晒了,上面没个压的,就不易保持平衡了。 李浩宁不知怎么的没踩好,一下子把最边上那块床板给弄偏了,结果连人带板都翻在地上。 “你搞什么名堂?”
赵钢怒不可遏。 他眼前现出赵也飞形象的机会并不多,所谓可遇不可求,刚刚好不容易,头脑中那个记忆黑洞敞了个口,露出了赵也飞那天使般的面孔,还没来得及细看,却被这个讨厌鬼李浩宁给搅了。 赵钢的这一声吼,让李浩宁愣了一下,随即哭声便止住了。 赵钢板着面孔,把没有声息的李浩宁扶起来,按在一边的小凳上,又俯身搬起掉在地上的床板,搁回到床架上。 等他再转过身时,却见李浩宁从凳子上一歪,身体一下子出溜下去,倒在地上。 赵钢大吃一惊,一瞅孩子的面孔,只见他嘴唇发紫,脸色铁青。 凑上去听呼吸,一点没有。 按脉搏,除了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哆嗦外,什么也摸不出来。 赵钢腿都软了。 紧急时刻,他头脑中的记忆黑洞张开个口,忽腾忽腾一通画面闪过。 赵钢凝神片刻,伸手施招,没几下,就听李浩宁哇地哭出了声,一口气上来了,气色也随即恢复。 李浩宁又哭了一阵才平静下来,赵钢长吁了一口气。 这孩子是什么鬼毛病啊? 一哭就背过气去,要是这样,以后连哭都不敢让他哭,他这哭,要命啊。 看着哭肿眼睛的那张小脸,赵钢心里泛起一股辛酸。 人家孩子也曾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呢,他们一家人一起生活的这三年,“姐姐”和“姐夫”给过李浩宁多少爱,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现如今,二人撒手而去,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独自撇在了世上。 这只失去保护的小鸟,扑扑楞楞地撞进了他赵钢的家门,让他莫名其妙,又让他不胜其烦。 要知道,连他赵钢自己,对于一猛子扎进的这个陌生的世界,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 本身自顾不暇,还要照顾这个古古怪怪的孩子,着实让人头大。 可自己要是不管他,这可怜的小家伙又能活几集? 无论如何,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只能和自己相依为命了。 想到这里,心生怜爱,赵钢伸手想摸摸李浩宁的头,却被他一扭脖子给甩开了。 显然,这李浩宁对他赵钢也没什么好感。 不管俩人相互之间喜欢不喜欢,既然要在一起长混了,开张的时候总得有点仪式感吧。 用不着点香放炮,更不用叩头行礼,先把相互间的称呼定下来吧。 “以后我管你叫什么?”
赵钢问。 “你想叫啥就叫啥。”
李浩宁答得不卑不亢。 “三选一,李浩宁,浩宁,宁宁,你选哪个?”
“哪个都不好,没有我妈起的好听。”
“叫个啥?”
“臭臭。”
这叫什么破名字? 赵钢耸耸鼻子,心想,还嫌我这屋不够味呢。 “你小时候可以叫那个名字,现在长大了,要换。”
赵钢不容分说。 “我就不换!”
小家伙的倔劲上来了。 赵钢赶紧盯着他的脸,看有没有要哭的意思。 还好,除了眼神有点冷,并没有其它异样神情。 男孩就是跟女孩不一样,要是给赵也飞取个这样的名字,她不闹腾个翻天才怪呢,可眼前这位绷着脸的嘎小子,却要死抱着他那个带着味道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