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时间消沉。”
拿起竹制的书签夹在书里,周鲤苦笑一声。 看林松在他对面坐下,又笑道: “你倒像动过气。”
“将要年节,若认真生气,她们当真了,这个年就过不好了。”
林松说着,温和一笑。 周鲤倒了起身拿起炉子上的小壶,又取出一个哥窑的白瓷杯,给林松斟满。 茶汤碧绿,茶盏玉白。 林松笑着品了一口,竹香浅淡,一丝甜意却在口中迟迟不散。 周鲤笑道:“这是我采嫩竹芽,废了好些功夫,炮制的茶。茶水亦是前日的花竹叶上雪,” “难怪这般甘冽,好茶,好茶。”
只觉得好喝,却根本喝不出是什么的林松,一面吃茶,一面附和。 周鲤笑着又为林松斟了一杯,看着窗外的嘉竹雪景,忽而起了诗兴。 可他不善吟咏,虽然对韵律格调等等,皆通晓。 但看着好景,起了兴致。 仍是半日憋不出一个字。 周鲤终是叹了口气,长叹道:“我年幼时不喜多言,我父亲觉得好。君子纳于言而敏于行,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赞于我。后来我发现家世上的差距,自觉微浅,更觉得自己当以读书奋进为要。当年见朱兄的善言,深不屑之。觉得攀权附贵,小人行径。到如今。”
看着眼前的林松,他叹息不止。 “到如今,再想说话,再想吟咏。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爱说话,我喜欢这一方竹林,幽深僻静。人多的地方我便厌烦,只想自己捧书而读。子松,说真的,我有些怕了。我真怕自己会和父亲一样,纵使高中,还未撑起家门,就因愤世嫉俗,隐避而出。使本来可兴盛一时的家,再度衰落。”
“志在山林,何必……”林松想劝解,但想到周家的家境。 又觉得自己的劝,不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林家可以出一个不科举,跑去做世人眼中不过巧计的小道。那是因为他即便什么都不做,将来也是铁板钉钉的文乡侯。 但周鲤不同。 周家已经到举家食粥的地步,若周鲤走向其父的老路,那对周家的打击,是致命的。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周鲤笑念起来,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但这一抹笑,很快就被苦涩掩盖。 林松一听就知道。 周鲤这是还念着宝钗。 宝钗既有美貌,又有才华,德容具备。在这个年代,若得宝钗为妻,足够人说一句此生无憾。 只可惜。 “好女难求。”
“我不是强求之辈,虽到底存了一片痴意,若是将来被拒,便再不念了。”
周鲤说着,又长吁短叹一阵。 林松没跟着他叹,只静静喝茶。 这茶的味道的确很好,虽然他喝不出雪水和别的水的区别,尝个好是能的。 幸而周鲤不是妙玉之辈,也不会看他多饮几杯,品不出好茶。笑称他是大俗人。 林松笑了两声。 正要再说。 周鲤忽然说:“桦兄弟也来了。”
林松回头,果然是林桦穿着玄色羽毡斗篷,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林松就笑道: “今儿倒是来巧了,他别说什么扫兴的话,今日就算一件极好的事。”
“他来这里,做不过躲他的夫人。那梅夫人厉害,如今显了怀,脾气更是一日大过一日。听说原先的姨娘、通房之流,已经全被她撵了出去,只留一个心腹通房伺候着。他如今连小丫鬟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周鲤说着。 林桦已经愁眉苦脸的走到跟前,听见这话。当即说道: “你还笑我,早晚你成了家,也得一个什么都不让你做的悍妇!”
周鲤一阵笑,笑道:“我可不敢再笑了。”
而林松挑眉道:“这就是悍妇了?”
“如何不是?才进门倒也和顺贴心,自从身子大了,稍不顺心就又哭又闹,我如今是真怕了她。”
林桦说着,又指着林松,带着三分醉意向周鲤说: “也跑不了他的一份,别人的兄弟。都一起出去喝花酒,唯有他,他没空去耍。他倒好,还坏我的好事,更让那悍妇有拿捏我的话。”
“你若无把柄,还怕她捏?”
周鲤只管笑。 林松也笑道:“怕是把柄太大,想让她捏不住都难。”
“我算是知道了。”
连着听了几句。林桦没好气的指着林松说: “早知道都是你给她们撑腰。你是一心为了侯府的清名,可别家的子弟,有几个不好此道?偏我们这里,规矩比天还大。”
林松笑着挥去他的手指,笑道:“规矩是死的,但你细想一想。你和孙绍祖相识之前,你想要几个姨娘通房?结识孙绍祖后,又想的是什么?不是过于约束你,是你想学他的行径,只能把你这些杂念斩去。”
“什么杂念。”
林桦仍不服气,丫鬟是什么东西? “倒是孙兄弟他们说的极是。女人如衣服,家里的丫鬟。没收用的就都是没穿过的衣服,不穿才是可惜!而且孙兄弟不守这些规矩,不一样升官发财?偏咱家守这些破规矩,迂腐!”
“才说规矩,你竟又忘了?”
林松声音猛地一寒。 林桦身子一抖,却下意识的说: “我也没说错。孙兄弟比你的官儿升的还快,他娶了神武将军府的小姐,北静王亲自给他打点。旁人还说你是太子心腹,瞧你这么忙,官还没他升的快!”
我死的也没他快。 林松在心中说道,眉眼上却多了几分傲慢,故意说道: “攀权富贵,求妻为官。官位虽高,亦令人不齿。”
“这……”林桦一噎,果然中计,忙声道: “他也不全是娶了妻子才得的官位。孙大哥弓马娴熟、谈吐不凡,这官位是他应得的。何况你还要谢谢他呢,正是他向北静王提议,向圣人请旨,改禁苑为匠……” “匠什么?”
林松问他。 林桦酒醉结舌,结结巴巴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才说: “我怎么知道是匠什么?你别问我。”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北静王一系素来与太子殿下不和,若此事暗藏玄机,林家遭殃,有你的好处不成?”
“我…”林桦还想遮掩。 林松声音更冷:“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我都姓林,文亭侯府有什么不好,跑得了谁,都跑不了你。若此事藏有玄机,你便是能脱身,轻车简从,还能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