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行面前展开的,是两条方方正正的手帕。雪白的帕子,精致的绣花,纵然是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看到这两条帕子上的图案,她的泪珠还是不听话的滴落下来。一条帕子是当年桑婉婷的那条,曾经被叶蓁捡去,后来落到了慕千晓的手中,桑行甚至因为这条帕子和慕千晓打过一架,慕千晓将它视若珍宝,现在却留给了她。另一条帕子是桑行没有见过的,看上去像是新绣的,也是发绣,雪白的上好绸缎,正中间是一对青莲色的蝴蝶,各衔着一枚樱桃,相对起舞。那蝴蝶的样式和先前那两条帕子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们原是在两条帕子上相背而非,如今确是在一条帕子上相对谴绢飞舞。泪珠滴滴落在帕子上,桑行红着眼眶,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司徒毅眉目轻垂,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濡湿了帕子上的樱桃,绯红的颜色忽然在帕子上晕开。那一刻,桑行的心口蓦地一颤,神经受了刺激一般,她缓缓地抬起手,将手帕放在了鼻尖下嗅了嗅,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果然,红线是头发漂过之后用血染上去的。说不出的感觉瞬间在桑行的心口化开。自从桑行醒过来,慕千晓就来看过桑行一次,那一次,桑行闭着眼睛没有理他,他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不想,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桑行忽然就有些后悔,或许,她当时应该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就算她无法把那一个“爹”字喊出口,也应该好好的看他一眼,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她身上终究还是流着他的血。桑行又想起他们初到永安镇的那个夜晚,她逃跑,他去找她,她把他弄得满脸污渍,狼狈不堪,那个时候,他竟然也没有怪她,还答应给她绣帕子。她当时不过是一句戏言,可他还是当了真,这几日,他一直不出门,就是在绣帕子吧。许是多年不绣,他的技术比着二十年前绣的那块真的是差了很多,莫说再跟她母亲所绣的那块帕子相比了,饶是如此,桑行的心里还是涩涩地发酸。过了好一会儿,她将帕子收了,包裹的最里面,就只剩下了一封信,信封摸上去不厚,应该写的东西并不多,桑行拿在手里,却迟迟不敢打开。“怎么不看?”
见她犹豫,司徒毅轻声问。“我……”桑行微抿了唇瓣,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眸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算了。”
司徒毅修长的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清越动听的声音温柔的溢出,“等什么时候心情平复了,想看再看吧。”
桑行点了点头,将信封、帕子、两个药盒连通着包裹一起收了起来。“他是不是……”桑行背了身子,眉目低垂,“自我了断”这四个凄怆的字她还是说不出口,虽然明知这早已是一个死局,慕千晓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但她的心还是一丝丝的泛疼。顿了顿,桑行再次出声,接着她的上一句,“不会回来了?”
“应该是的。”
像是想要安抚她,司徒毅紧紧地攥住她的小手。明明是预料到的事情,话从司徒毅的口中说出来,桑行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哽咽。“这样也挺好的,总算给了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
桑行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明明是想要挤出一丝笑,可那表情却硬生生爱哭还难看。“桑行,这是没有办法的。”
司徒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知道,我也恨他,”桑行瘪着小嘴,“我和那些被他杀掉的人一样恨他,我早就想让他死掉了,可是……”桑行泣不成声,身子超前一倾,伏在司徒毅的角窝上,哭出声,“明明说了要恨他,要讨厌他,要亲手杀了他,为什么他走了,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
司徒毅黑濯般的眸子闪了闪,大手轻抚着她的背,其实,桑行现在的感觉,他很理解,当初,他也一样的怨他的母妃,恨他的母妃,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可是她死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很心痛的。“血缘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它无形,你说不清,也剪不断,你之前为慕千晓挡剑的时候不是也说过吗,那只是一种天性,一种发自原始的本能。”
“看看,眼睛都哭肿了。”
司徒毅双手捧着桑行的脸,轻轻地为她擦眼泪。“你说,他会去哪儿?”
桑行双手落在司徒毅的肩上,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司徒毅微微眯了眸子,思忖了一会儿,“应该会去一个让他难忘的地方吧。”
难忘的地方?桑行眨了眨眼睛,对于慕千晓来说,什么地方又是难忘的呢?翌日,司徒毅早早的就起了床,因为在这儿的这几日,每日都有奏折送过来,司徒毅的日子过的并不清闲。在司徒毅起了之后,桑行又躺了好长时间,直到天都亮了,她才半睡半醒的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桑行揉揉肿胀发酸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再躺一会儿吧,等吃早膳的时候再起来。”
司徒毅回头看了桑行一眼。“唔,今天不是要走吗?我得起来收拾一下,才不要拖大家的后腿。”
桑行嘟嘟囔囔的说着,作势就要起来。司徒毅俊眉微拢,唰地一下站起身,雪白的衣袍在晨曦下耀眼夺目,步履如风。桑行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鼻,男人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扶住了她。“太医都说了,就算恢复的快,也需要至少静养一个月,现在才几日,坐起来都困难,你就想起来乱跑了?”
司徒毅按住她,语气有些严肃。桑行撇撇嘴,“我哪有那么娇弱,我的身体素质好着呐。”
司徒毅轻嗤,伸手扶着她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冷苗儿就进来请两人前去用膳。躺了这么几天,桑行都有点憋坏了,虽然现在起来还是被司徒毅死死地盯着,不能乱动乱跑,但是她的心情还是很雀跃,胃口大开,吃了不少东西。吃完早饭,带上该带的东西,桑行就随着司徒毅走出医馆。医馆门前,停着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何唐也早就带着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医馆,虽然在这里只住了几天,但进去出来却是恍如隔世。缓缓缓地收回视线,桑行一手扶着司徒毅的胳膊,一手轻提了裙摆,脚踩在垫脚的凳子上,刚要进入马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桑行本能的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马上的人赫然是陈旸。桑行脚下的步子都顿了顿,朝着司徒毅看了过去。而司徒毅显然也看到了陈旸,停住了步子,转头看着,眸光微敛。“皇上,娘娘。”
陈旸很快来到近前,一口气不停,慌忙翻身下马,拾步上前,对着桑行和司徒毅行礼。司徒毅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什么情况。”
陈旸见司徒毅让他直,显然是没有要回避隐瞒的意思,遂便直接回复了司徒毅让他做的事情,“回皇上,我们在永安镇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疑似皇上所说的慕千晓。”
慕千晓?桑行的心咯噔一跳。司徒毅回头,捏了捏她的手,“要去看看吗?”
他就知道她是放不下的,所以昨夜在知道慕千晓离开以后,他就通知了陈旸。简单的形容了一下慕千晓的衣着,让陈旸带人注意一下周围的动向,看看附近会不会有尸体被发现。就算慕千晓再怎么罪恶滔天,他还是桑行的父亲,人都死了,也应该好好的收葬才是。“我……我想去。”
桑行欢欣的心情一下子被掩盖起来,她嗫嗫嚅嚅地说道。“上车吧,”司徒毅对桑行说了一句,又转头吩咐何唐,“先去永安镇。”
“是!”
车轮滚滚,绝尘而去,朝着永安镇出发。桑行坐在马车上,一路上,她都低着头,默默不语,车厢内的气氛格外压抑,随着距离永安镇的距离越来越近,桑行的心绪也越发的乱。虽然已是阴阳两隔,可她最终还是来看他了。马车在距离许愿河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住,因为昨夜下了雨,河水线涨高,沿河两岸都特别的潮湿,所以,马车根本不能靠近。还没下车,桑行就听到周围嘈杂一片,似乎是围了不少的人。微微抬首,桑行掀开了窗幔,朝着车厢外瞟了一眼,不禁皱眉,果然是有很多的百姓都在看热闹。等到桑行下了车,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河边死了人,会吸引来这么的百姓了,整条许愿河几乎都变成了红色,浅淡的粉红色,映着被雨水冲刷过的许愿树,整条许愿河有一种瑰丽的美,但也特别的诡异。陈旸他们虽然是找到了人,但是应该并没有公布,所以百姓们知道这里死了人,可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并不太清楚,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司徒毅纵是没有亮明身份,却有台山的州府官员陪着,也都猜测司徒毅的身份不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