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都被吓到了。怎么说他都算得上了当官多年,平日审案判案,见过的尸体也不算少,但是死相这么惨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那简直就是……哎,无法描述。司徒毅黑如濯石的眸子动了动,好一会儿,沉吟不语。就在州府以为司徒毅是听从了他的劝告,不打算再去看尸体的时候,却见司徒毅星眸视线转向旁边的桑行,“去吗?”
他问桑行。桑行点了点头,她什么没有见过,既然决定了要来为慕千晓收尸,又怎么能不看他最后一眼,他活着的时候,她且不怕他,难道死了还会怕他不成?这一下子,州府就傻眼了。州府知道司徒毅是帝王,虽然没有人跟他解释桑行的身份,但是看着这架势,帝王亲自牵着,怎么着也是个受宠的娘娘的,怎么非要来这穷乡僻壤的看一具无名尸体?难不成这具尸体和这位娘娘有什么关系?州府正在那儿胡乱的想着,司徒毅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带路!”
“是!”
帝王和娘娘既然是执意要看,那他一个小小州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领命行事呗,反正他已经提前提醒过了,一会儿万一受了什么惊吓,那就真的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州府这样想着,便在前面带路。很奇怪的是,随着一步一步地靠着,桑行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反到是越来越平静了。昨夜,司徒毅说,慕千晓会去让他难忘的地方,永安镇的许愿河就是他最难忘的地方吗?桑行忍不住抬头望向那颗粗壮的许愿树,树上无数的风铃掩映在新叶之间,随风叮当作响。循着模糊的记忆,桑行依稀还能看到她和慕千晓一起系在上面的风铃。她还记得她许的愿望是她希望她的爹娘都活着,他们能够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现在想想,好讽刺,她又怎么知道,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就是她的爹,现在真的是爹娘都不在了。桑行这样想着,没多大一会儿,几人就已经走到了跟前。大约是怕吓到人,遗体被一块白布遮盖着,周围围了不少的官兵,有州府带来的人,也有陈旸他们带来的人。拨开人丛,司徒毅陪着桑行站在那块白布之前。司徒毅俊美的脸上线条紧绷,神色清冷,他无声的冲着陈旸摆了摆手,陈旸会意,当即带着众人散到远处,州府见状,亦是连忙退开。众人虽然散开,但还是呈包围的形状将桑行和司徒毅护在其中,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状况。空地上,就只剩下桑行、司徒毅以及早就气绝的慕千晓。桑行秋瞳轻动,缓缓地蹲吓身子,抬手,触及到白布的一角,似是想要掀开,却又有些犹豫不决。司徒毅就安静地在旁边看着,陪着她,他理解她的心情,此刻,他也不需要多说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桑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将白布一点一点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犹如杂草一样蓬乱又夹杂了许多泥土的灰白色的头发,桑行拉着白布的手一颤,动作却并没有停。然后,便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混浊的眼睛微微睁着,好像还能看出他最后的凄怆和绝望,整张脸原本应是皱缩的像核桃一样,但因为在河水里浸泡了一宿,导致他的整张脸都变的浮肿变形,即使是在白天,看上去也的确是格外的狰狞可怖。莫名的,桑行倒是特别的平静,她竟然没有被张脸吓到,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内心反而是格外的安稳,纵然这张脸和慕千晓的脸没有一丁点儿的相同之处,她此刻也可以十分肯定这就是慕千晓。她伸出手,落在他的眼睫上,稍稍用力,将他的眼皮阖上。见他的颈上和脸上都没有伤口,桑行便接着将白布往下掀,她想知道,整个许愿河的河水都被染红了,他到底是怎么伤的。当慕千晓胸口处一个拳头的孔洞和手腕上匕首刺穿的地方入眼,饶是桑行再淡定,还是控制不住的瞳孔剧烈收敛。那惨烈的伤口,经过河水的泡发和雨水的冲洗,早就便得膨胀泛白,骨肉外翻。桑行眼眸一痛,迅速地将他盖上。悲伤的站起身,桑行面对着红色的许愿河,想哭,却已经没有了眼泪,有风吹来,撩起她的发丝,也牵动了许愿树上的无数风铃。“叮叮当当……”风铃声此起彼伏,交错响起,不绝于耳。良久,桑行失神望着,忽地重重地跪下,喃喃低语:“爹,檐下的风铃还在,我娘等到你了吗?”
最终,桑行请求司徒毅让她将慕千晓火葬。这个请求,司徒毅自然是应允的。因为慕千晓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一身的狼狈,司徒毅还特别派了人又专门给他清理收拾了一下。不过,为他换衣的时候,下人们又发现他的左手竟然还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司徒毅本来想让人掰开他的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不过桑行只顺着他的手的缝隙看了一眼,就拒绝了。因为,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和她脖子上带着的荷包一模一样的一个小荷包,里面所装的东西,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桑行鼻尖就又酸了。最后,她将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荷包也取了下来,放在慕千晓心口的位置,将他火葬,或许,这是她最后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吧。因为又被这件事耽搁了大半天,下午桑行的心情又一直不好,司徒毅也就没有启程,索性又在永安镇呆了一天,才动身回京。回到皇宫之后,因为暂时还没有头衔,桑行也就没有名正言顺的可以栖身的宫殿。经历过上次的事情,慕千晓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司徒毅还是特别的不放心,执意让桑行暂时先住在他的寝宫龙毓宫之中。对于这种太过招摇的做法,桑行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反对,树大招风的道理她是非常清楚的,她才不要这么瞩目的直接搬到司徒毅的寝宫里去,那样光是文武百官的口水就能把她和司徒毅淹死吧。两人争执了好久,最后各自妥协,桑行虽然不住在龙毓宫,但必须住在与龙毓宫紧邻地繁香宫之中。桑行搬进来的这天,一直呆在宫里养伤的顾北烟也来了,半是来看桑行,半是辞行,她母亲去世,红衣教护法来寻,她是红衣教教主的女儿,自当回去接下重任。朱寒进来通报的时候,桑行正在指挥着宫女们收拾屋子,而司徒毅则在内殿里批阅奏折,司徒毅说了,既然她不愿意跑到御书房陪他,那他就干脆来她的宫里,桑行在乎别人说她是红颜祸水,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是昏君。听到男人这样说,桑行简直哭笑不得,嘴上虽然揶揄,但心里却还是很受用的,想着也不会耽误男人的事儿,桑行索性就遂了他,只是在宫女收拾东西的时候,她都刻意叮嘱要小声一点,避免打扰到内殿的司徒毅。听到朱寒的禀报,桑行心中既惊讶又开心,当初顾北烟误会她的身份,对她产生好感,她是既愧疚又无奈,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后,顾北烟几乎就没有理过她,她还以为顾北烟不会再主动找她了呢。“快让她进来。”
桑行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幅字画,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拾步迎了出去。“顾北烟参见娘娘。”
顾北烟对着桑行盈盈一拜,微微屈膝。桑行一怔,连忙把她扶住,“不用多礼,”桑行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不是娘娘呢。”
“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顾北烟浅浅地勾着唇瓣。桑行这才认真的打量起顾北烟来,她忽然发现顾北烟变了许多,以前那样活泼任性的一个人,现在忽然变得有些沉稳内敛,这一切应该都是和舒青的事有关吧,那些,司徒毅都已经告诉她了。“你,成熟了。”
让宫女给顾北烟沏了一杯茶,桑行望着她,说道。“人都是要长大的嘛。”
顾北烟弯唇笑着,“其实,我还要感谢娘娘……”“我都说了,你别叫我娘娘,”桑行皱了皱秀眉,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就叫我桑行或者叫我晋柔也可以。”
桑行说道,她早就恢复了晋柔这个名字,虽然她是慕千晓的女儿,但她也不打算再改自己的姓氏,一来晋承那么多年对她们母女始终一心一意,在桑行的心里,晋承永远都是她的父亲,二来,慕千晓虽然是她的生父,但是这却是不能公开的,她这辈子,就注定了无法姓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