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个人却不避嫌疑,常来她门口转悠、逗留。此人是本庄的,是叶建秀的二叔叶先礼,住在月琴家屋后。说到这儿,得介绍一下村子的地形。村庄是以一条小河为依傍的。小河由西往东流淌,到土地庙东边分成两岔,一南一北,北去约120米,又拐弯向东。百来户人家就散落在三岔河两岸,因此也就有河东河西,河南河北的叫法。叶先礼家在靠近小河向东拐弯这一段的河西,跟河边隔着两户人家,到河边挑水,下地,出村,得经过这两家门口。但到丁月琴家却不一定。他可以从自家门前的菜地向南,隔着四五户人家的屋后或山头20来米,直达她家东边的小巷子,步入她屋前的小场圃,一个右转弯,就是她家门口了。他家西边没有人家,东边是堂哥先祁,即建秀家;前右是大片菜地、庄稼地,左侧人家都是不开门的背面、山头。走这条偏僻小路的好处是,不但能省去弯路,更能避开众多耳目。他现年42岁,丧偶七八年了,前年小儿子结婚后就独自生活。大的是女儿,嫁在5邻乡。他小时候得过天花,侥幸保住了性命,脸上却留下了一些麻子,因此有人背后叫他麻爷,但当面都叫他二爷,或礼二爷。他算是世路上翻过筋斗的。小时候,他家境中等,读过五年私塾,18岁就做私塾先生,教顽童学习子曰诗云。后来,国民党在芦集镇办了一所新式学校,聘他做了国文教员。一次,他因为一篇《水乡赋》做得花团锦簇,被来视察的省政府一位要员看中,要他去做了秘书。抗日战争胜利后,改做国民党导淮委员会文员。1947年,导淮委员会改名淮河水利工程总局,他又干了近一年。由于实在看不惯旧官场腐败,况且预感国民党气数已尽,是一座风雨飘摇快要倒塌的老屋,一条百孔千疮渐渐下沉的破船,自家小人物一个,犯不着冒被砸死、淹死的风险,于是咬咬牙扔下盛皇粮的饭碗,返乡再次拿起教鞭。这回是在芦集镇租的房子,自办私塾,教七八个学生糊口。新中国成立后,芦集缺少人品好又有文化的干部,组织就动员他担任了区公所财粮委员。日子好过,饱暖惹“祸”。一个人过活觉得实在寡淡,仿佛冬眠多年的男人欲望渐渐复苏了。每天夜晚睡不着觉难免乱想,一想想到了丁月琴身上,念头就像蚂蟥似的一下子吸住她再也放不下。去年4月30日,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颁布,他觉得这对自家和月琴都是一个支持、鼓励,于是积极主动地跟她套近乎,想打下基础,等瓜熟蒂落,再请媒人出面,轻轻一摘。虽然对方反应冷淡,他依然坚信火到猪头烂,老牛筋也能煮成烂米饭。然而,他缺乏恋爱“技术”。年纪向一把,谈情说爱还是小学徒。在别人面前,他能口若悬河,就差将死人说活,跟她见面却不知道怎么说甜话,老一套那几句:“吃过啦?”
“有事要帮忙吗?”
“天色不好,门口东西好收了。”
绝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和艺术水准。对方也是老样子,在屋内应付门外的人,脸上不冷不热,语气不咸不淡。上次竟露出不欢迎的意思,发话说:“往后没事不要到我门口来!”
其实,他每次都是在她门外站着,扯几句,还左顾右盼地瞄着两边,和左前方河上的木桥,防着行人,从来没敢跨进过她的门槛。半个月前,他以芦集区工程大队估方员身份,参加了扬州地区举办的通海河工程专业干部培训班,为期十天结业,回来就准备上工程的事务。工程离家近300里(华里),没有马路相通,没有客船往返,不完工不可能回来,跟她要两个多月不能见面,这让他很有紧迫感、恐慌感,觉得对她得破格加点火候。上午,他参加了芦集区政府的工程动员部署大会。下午,乡村干部留会学习,他先赶回来,刨了一些茨菇,用一只蒲包装上四五斤拎着,从小路一溜小跑,直插过去。路上还在“备课”。老样子不行啦,脸皮得厚一点,甜话得多说几句了。最好能动员她一道上工程。出了她家东边的小巷,他四面一看,见她家门开着,人在屋内,叫一声“大妹喳,跟你谈几句话。”
就想一脚跨进门去,突破第一道防线。月琴正准备晚餐,拿着一只瓢在水缸里舀水往锅里倾倒,见状慌忙阻拦说:“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一边像撵狗赶鸡似的用水瓢向前挥挡。几滴水珠飞到了他的裤腿上,有帮助主人打退入侵者的意思。他只好将蒲包放在门边,红着脸退出门外。眼下虽说没有破格的企图,但常到寡妇门口走动已属非礼,何况想登堂入室。“什么东西?快些拿走。”
主人发话。他告知是茨菇,又解释:“你今年不是没长吗?送几斤把你尝尝。”
“好笑,我没吃过茨菇啊?快些拿的走。上次跟你说了,没事不要来。”
他灵机一动,憨笑着说:“嘿嘿,对呀,没事不来,我这不是有事嘛!”
她一楞神,马上脸又一冷:“有话快说,我要关门唻。”
说着抓起蒲包,扔出了门外。他有点着急,只好拣要紧的长话短说:“建民散会回来,就要动员河工挖河了,一天有斤把大米呢,吃不了,加上额外挣的,都能带家来。大妹妹,我代你想了,你能报名参加炊事班。机会难得,要赶紧拿主意。”
说到这里,见她入神思考,便麻利地捡起蒲包,放在她门口,逃一般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