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身在云团后面，寥寥数颗寒星在夜空瑟缩，天地黑黪黪的连成一片，冷风小虫似的钻人肌肤。除了炊事员，芦集大队全体干部和民工都来到了大会“会场”。3700条汉子聚集在工地上，黑压压一大片。说话声、咳嗽声、跺脚声、打闹玩笑声，夹杂纠缠着冷风摩擦草棚、地面草木、土坷垃的呜呜声，波浪一般，一阵一阵地起伏、翻滚，向四面八方散射。有人裹紧棉衣，手抄进袖子，尽力缩着脖子。有些年轻人在互相用膀子碰撞玩乐，取暖。工地南边是“领导台”，两盏马灯悬挂在两根竹竿上，马灯的晕黄光圈里站着大队长和罗·干事、叶先礼、李惟鸣和几个中队长。本来罗·干事想把“领导台”设在北边，被大队长否决。他说：“们是少数，就特殊一回，多吃点西北风吧。”

大队长和罗·干事手上都拿着一只红彤彤的铁皮喇叭，不同的是，大队长戴着旧军帽，穿着旧军大衣，另外一只手抓着一根长枪似的枣木棍，像古代检阅战阵的将军。惟鸣拿着小闹钟，在暗暗发抖。无数同龄人此刻正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做梦呢，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这么辛苦。离马灯十多米远，会场仅有的一朵小花躲在伯父秦仁康的背后，避让着冷风，露出小半边面孔好奇地观望。“时间到！”

惟鸣大声向大队长报告，尾音有点颤抖。有德举起喇叭，靠近嘴唇，大声下令：“开会啦！”

会场刹那间安静下来，只有冷风撕扯物体的呜呜声清晰可闻。“同志们，冷不冷啊？”

“不冷。”

“哈哈，不冷是假话，但们不能怕冷。难道这里比朝鲜还冷吗？没有。那边冰天雪地，零下二三十度，甚至四十几度，我们的志愿军战士为了打鬼子，趴在雪堆里，好像铜打铁浇一动不动呢！是硬汉子都站好了，腰挺直了！现在，请木店中队华庄分队河工代表华建柱同志发言，大家欢迎。”

噼里啪啦一阵掌声，正如此刻天空寥落的星辰。大队长有些生气：“不行，掌声体现我们准军人的风貌，没有打雷一样的掌声就不合格，重来，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华建柱同志发言。”

掌声重新响起，真的如惊雷、似暴雨。镇东分队的厨房里，也受到了强烈的声浪冲击。3个女子的耳鼓被震得嗡嗡响，草棚里的空气和水蒸气仿佛也激动得翩翩起舞。月琴正在往甑子锅里放最后两个饭钵，红梅敞开了棉袄在切菜，她们都被如雷的掌声触动，发出了惊叹。灶后，建秀在烧火。她也敞开了怀，在不停地闪烁的火光里，秀丽的面孔变幻着忽而红如玫瑰，忽而橙若赤金的色彩，头发似黑玉闪着金色光芒，两眼明亮有神而若有所思。她的耳朵在捕捉外面的动静，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到来。昨天听说了惟宏拦截惊马的举动，又得知他明天将代表全大队200多个小组长在大会发言，她是多么激动、多么高兴啊！我没有看走眼，他比我想的还优秀呢！昨晚他在工地的坑塘里，就着马灯跟郑步云一句一句地学读发言稿，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好像还在耳边回旋。她的思绪被大队长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请芦集中队镇东分队1组组长李惟宏同志表态发言，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去，就是他通过铁皮喇叭发出的慷慨激昂的声音，好像直对着这厨房，直对着她的耳门——“首长和战友们，能参加这次治淮挖河大战，我感觉非常光荣，虽然工地生活很艰苦，土方任务很重，但万里长城是人修的，京杭大运河是人挑的。农民如今翻了身，也要让淮河翻个身。样板工程的战果告诉我们，有正确的领导，有大伙的齐心苦干，有足够的粮草供应，没有挑不走的土方，没有挖不好的通海河。我有信心和决心，带领全组战友吃大苦、流大汗，确保按期完成土方任务，有余力还要帮助邻组和邻队一起达标。要得淮河通，跟着毛·泽·东。牵着龙王鼻子走，年年就有大丰收。请首长和战友们看我们的行动吧！”

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建秀像吃了一大杯美酒，心都醉了，对着跳动的火苗无声地痴笑，后面谁发言，说的啥，她一个字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