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到处都是在庆祝孩子成功升学的各种宴会。我和王梓的学校都不怎么出众,所以父母谢绝了大部分宾客,只是分别举办了一场“谢师宴”,宴请了高中的老师和领导。我家请客的时候,王梓的爸爸担任主要陪客,而王梓家请客的时候,我爸爸又担任了重要嘉宾。席间,老师们才知道我们两家的交情颇深。恍然道:“难怪,我还以为两个孩子在谈恋爱呢!”
爸爸妈妈们的回答也意味深长:“孩子大了,总要有自己的未来!”
这句话是当着我俩的面说的,算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八月下旬,距离开学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天气渐渐开始有些凉爽。我和王梓决定乘这个时段出去旅行。临行前一天,我怎么也找不到王梓的身影。想到他还有一帮踢球的朋友,我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初中学校的那个足球场。此时虽然已经立秋,但仍在处暑之前,因此下午的天气还是酷热难耐。我傻呼呼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上,想起他在足球场上飞奔的英姿以及我们认识六年来的点点滴滴,禁不住笑自己的情难自已。我回家的时候已经路过他们球队常常聚会的那间小酒馆(从高三开始,王梓的队友们聚会地从西餐馆改成了小酒馆),忽然间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个举止婀娜的女子正站在小酒馆的屋檐下翘首启足,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灵敏。我悄悄的走向对面马路一间冷饮店,要了一杯西瓜汁,静静的坐在一张靠窗的位子上。我想起来了,女孩就是那个职高的陈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的不安起来。看着不时进进出出的陈倩,我越发胆心她等待的人是王梓。天慢慢的有些发暗,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六点。要吃晚饭了,也许是我自己神经过敏。我扔掉早已喝干的一次性饮料杯,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我看到陈倩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远的,王梓和一群男孩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我如同五雷轰顶,呆呆的看着陈倩向他们迎过去,直到她拉住王梓一名队友的手,和那人搭肩搂背的走在一起,这才平静下来。我的确多疑了。我慢慢走出冷饮店,犹豫着是否走进小酒馆,此时王梓突然转身,看到了我,露出惊奇的神情。他招招手,让我过去。我心里热乎乎的,几乎是飞跑着来到他的身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王梓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给你家打了好几个电话,阿姨说你下午就出去了。”
“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委屈的打了他一下,“我找了一天没找到你。”
“我们一大早去了胖子家,他家的小狗生了。”
王梓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小酒馆,“因为去的早,没给你打电话,怕吵你睡觉。”
他说的胖子,就是那个刚刚搂住陈倩的男孩,住在市区和矿区中间的城乡结合部。“那你中午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又报怨他道。“我想天热,你也不会出去,下午吃饭的时候再喊你也不迟嘛。”
王梓道。“你们中午喝酒了?”
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口气里有一些酒精的味道。“嗯,胖子的爸妈挺热情,听说我考取了大学,所以留我们吃了饭,我中午喝了点啤酒,下午我们又打了会儿牌。”
王梓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拥着我向小酒馆里边的一个小包间走去。“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突然狐疑道。“我猜的。”
我望着他,妩媚的一笑,“也许是心有灵犀吧”。那天,王梓又喝了不少酒,毕竟他们这帮从小一起踢球的队友们出了一个大学生,是件挺值得骄傲的事。晚上,我扶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停的叮嘱他明天千万不要睡着了,毕竟早上要赶火车。他一边承诺着,一边不断对我傻傻的笑。我被的看的有些瘆的慌,捋了捋头发,问道:“笑什么?”
“晶晶,我喜欢你。”
他龇牙咧嘴的笑着,“你喜欢我么?”
我一阵欣喜,但嘴上还是倔强的回答:“我不喜欢醉醺醺的你。”
话音未落,我感到腰部被一支粗壮有力的手臂拥住,紧接着,嘴唇被一个带着酒臭味的大嘴覆盖。我本能的试图躲开,但又情不自禁的迎了上去。他的舌头撬开了我的嘴唇,我全身酥软,陶醉在初恋的爱河里。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但对于明天旅行中将要发生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我家所在的春谷市因矿而兴,并不是枢纽型城市,所以交通并不四通八达,最便捷的交通是通往南京上海,水陆均可到达。我们第一站乘坐火车到南京,途中路过江城,即是我将要读书的大学所在地。我坐在火车上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座城市,不禁有一些失落。江城是一座晚清时期因米市而繁荣起来的城市,但时至九十年代,并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和春谷感觉没有什么差别,我到这座城市读书,远远不会有异地求学的新鲜感。我们从南京中华门站下了火车。转过第一个路口,远远的看到一座巍峨的城门。虽然从小到大的假期里,也曾跟着父母数次往来于南京上海等地旅行,不能算是孤陋寡闻,但此时此刻,作为一名刚刚飞出父母怀抱的小鸟,我呼吸着无拘无束的空气,仍情不自禁的伸出双臂,做感慨状。我抒情完毕,回头看身后的王梓却没有踪影。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他丢下我,已经跑到了马路对过,正向路人打探什么事。我蹦蹦跳跳的穿过人流,来到王梓身后。原来他正在向过往的行人询问周边有无像样点儿的宾馆酒店。当时的南京的大报恩寺景区还没有进行修复,如今的建初寺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杂乱的民居,因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缘由,沿街的门面都开了铺子,也有不少的小旅馆。中华门站不是南京的主要火车站,人流量不大,门口自然也没有什么拉客的妇女。但听说我们要住宿,还是有几个女人围了上来,纷纷毛遂自荐,介绍自家的旅馆十净卫生,安全可靠。我知道王梓的家境并不优越,就同意到这些小旅馆处看看,但王梓告诉我父母临出门时一再叮嘱,年轻人出门,吃饭可以将就一些,住宿一定要找正规国营宾馆,传说私营旅社里黑幕重重,一不留神就可能发生意外。我听了他的话后不寒而栗,连忙拉着他的手飞野似的逃离了大妈们的视线。最后,我们在一家电话亭里买了一份南京市地图,按图索骥的住进了就近一家叫做“南京晨光宾馆”的酒店。这是一家以接待公费出差为主的酒店,因此价格不菲,最便宜房间每晚也要上百元。要知道,当时我国的人均GDP还不到一千美元,我们的父母四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每月也不过三千多元人民币。我对于两人开一个房间没有提出异议,当时的酒店主要功能是住宿的,大床房并不多,但服务员询问我们是要一间大床房还是标准间时,我还是主动的要求开了一个大床房,理由是“便宜一些”。王梓心照不宣的对我笑笑,笑的我脸红耳赤,无地自容,只好用小拳拳轻轻的捶打了他两下,以缓解尴尬。我不善于描写男欢女爱,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缺乏相应的知识,有些手忙脚乱,但功夫不付有心人。正如其他女生一样,第一次均是痛并快乐着的,此处就省略个三五百字,凭大家自行脑补去吧。我们在宾馆里躺了一下午,极尽欢娱之余,我越发怀疑老爸是不是被王梓的父亲抓了什么小辫子,不仅将其工作从矿区调动到市区,而且如此放心让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结伴旅行,这简直是要结亲家的节奏啊。晚饭前,我们步行来到中华门城堡。因为时间的原因,我们没有登上城堡,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却也能感受到当时工程的浩大以及古代劳动人民的艰辛。回宾馆的路上,我注意到中华门外的那座桥名叫“长干桥”,长干桥头树立着一块制作精美的木牌,上面题写着一首李白的唐诗:《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我在这个木牌前沉思良久,原来这里就是“青梅竹马”和“两小无猜”的出处。“晶晶!”
远处的王梓喊我,“看什么呢?快点。”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他,低声吟颂着诗的最后几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你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
王梓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你将来去省城读书,要经常联系我。”
我认真的凝视着他,期待他给我满意的答复。“怎么联系呢?”
王梓疑惑的问道,“写信么?”
那时候没有手机,写信是最正常的联系方式,也许宿舍里会有电话,但谁知道方便不方便呢。其实,我只需要他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并不需要具体的实施方案。从他的语气中,我感觉到他是在推诿。尽管晚饭时我有些许的不快,但晚间的欢娱很快冲散了小小的隔阂。“我爸是不是欠你爸钱啊?”
我搂着王梓结实的臂膀,问道,“我怎么感觉他是在拿我抵债呢?”
“你爸的确是在拿你抵债,”王梓像是在开玩笑的说道,“但是他是欠我钱。”
“胡说什么!”
我掐了他一下,“我爸怎么会欠你钱?”
于是王梓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我爸和王梓他爸是发小,两人插队的时候也在一起。他们都喜欢上了同队的一个上海来的下乡知青,也就是王梓的妈妈。但是因为我爸当了兵,所以王梓的爸爸就凭借近水楼台先得了月。等到我爸退伍回到地方,王梓的妈妈已经有孕在身。后来王梓的爸爸妈妈也回城工作,被分配在矿区上班,我爸也与我妈结了婚,并有了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我爸经常去矿区找他爸喝酒,顺便也和他妈妈见面开开玩笑。王梓的妈妈是矿区医院妇产科医生,矿区医院虽然是属于矿区的,但也负责救治当地百姓。有天中午,我爸和他爸老哥俩在他家里喝了酒。由于那天王梓妈妈下居民点给人接生去了,所以俩人没控制住,喝的有点过量。晚上,小王梓拿着矿灯去后山路上接妈妈的时候,发现了摔倒在悬崖下面正在痛苦难受的我爸。“你爸要不是我发现的早,过一夜没准儿就凉了。”
王梓得意的道。“他就这么着把我许配给你了?”
我虽然心存感激,却不甘心自己努力争取的爱情原来是父母报恩的礼物。“不是。”
王梓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道,“你爸当时许诺给我买一个变形金刚,后来一直没买……”说完王梓便笑了起来。我想了想,假装嚎啕大哭:“原来我还不如一个变形金刚……”第二天,我们又心不在焉的游览了总统府和中山陵。晚上,我们乘夜车去了杭州。在杭州,我们参观了灵隐寺和西湖。当时《新白娘子传奇》的热度未消,“西湖的水,我的泪……”之类的歌声时而传到我们的耳边。我们在西湖边吃了一些藕粉后,仔细的研究了一下所谓“断桥”的传说,有个带团的导游还专门演唱了一段越剧,我只听懂了一句什么“西湖山水还依旧……一片深情付东流!”
之类的。我们穿过孤山和西冷桥,路过“武松墓”,当时《水浒传》还没有拍成完整的电视剧,我对于打打杀杀的故事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武松打虎”这个故事倒是耳熟能详。我们草草的看了一眼,便对照着旅游图来到了岳王庙。岳王庙里跪着的几个铁人铸造的十分粗糙,没什么看头。我们仗着年轻,超过旅游团,快步走进岳王庙的大殿。我至今记得那天我们在岳王庙的大堂里看到的那只铁枪,比影视剧里的铁枪粗多了。我比划了一下,应该比我的手臂还要粗,我用一只手根本握不住。“这只铁枪你能拿起来不?”
我回头问同样惊诧的王梓。“拿起来应该还是可以的,但要用它打仗,估计就费劲了。”
王梓目不转睛的直着铁枪。“难道古人都那么的有力气么?”
我感叹道,“人类到底是在进化还是退化啊!”
“岳飞是大将军,可不是我们这般凡夫俗子。”
王梓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岳王殿。我们在湖边的一处休息点又吃了一次西湖藕粉。西湖藕粉看上去晶莹透明,吃起来口味清醇,我感觉非常与众不同,便提议要买一些,王梓说临出门时爸妈叮嘱不要在旅游景点买东西,拉着我便走。我们欣赏着西湖的风景,溜溜达达的不知不觉的走过了苏堤。我的脚越来越吃力,对王梓的依靠程度也越发加深,虽然休息了两次,但仍然支撑不住了。快到“雷峰塔遗址”的时候,我实在是无力行走,只好趴在王梓的背上,由他背着我走。“你平时不也打球锻炼吗?”
王梓嘲笑我道,“这么快就草鸡了?”
“我们女生打球的时候,不像你们男孩子运动量那么大。”
我喘着气趴在他背上,“我们以投球为主。”
“哪个打篮球不是以投球为主?”
王梓道,“亏你腿还这么粗。”
“嫌我腿粗?”
我不高兴了,“陈倩腿细好看,你找她去啊!”
“别闹啊!”
王梓警告我,“陈倩现在可是我哥们的女朋友。”
“就闹就闹,”我用小拳拳捶打着他撒娇。“再闹就把你丢下。”
王梓威胁我道。“你敢?”
我听这话其实已经有点怂了,嘴上虽然还在逞强,语气已经缓和多了。不过王梓仍然松开了手,我一不留神,从他背上滑落了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后来我们发生了旅行中的第一次争吵,虽然王梓在路边请我吃了一只四块多钱的雪糕,但情绪仍然被破坏了。我们原计划从淳安乘船,沿千岛湖经新安江到黄山,在黄山山顶系下连心锁,再乘车回家。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草草的结束了旅行,打道回府。我的直觉告诉我,陈倩喜欢王梓,她和胖子谈恋爱,只不过是能够名正言顺的与王梓见面而已。回家的列车上,播放了一首陈琳的《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令我心有凄凄:说过的话和走过的路什么是爱又什么是苦你的出现是美丽错误我拥有你但却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