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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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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时今晚喝起酒来实在是猛。  在场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架势。  一杯接一杯, 势头没输柳秋秋。  程骁和陈屹岸对视一眼,一切想说的话都化在了眼神里。他们也碰了一杯。  今晚这个宋卿时,和那天去打桌球时的宋卿时,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那晚, 他多淡定啊。就连被问逢夕有没有谈男朋友, 他都依然淡定地回答说“不知道”。  半点异常都没有, 也不见什么着急的神色, 程骁差点都要被他的淡定给骗过去了。  没想到,逢夕不过一走,就全给他试出来了。在不在意, 心里到底有没有人, 一眼分明。  有本事, 你继续维持那晚上的淡定啊?  程骁摇摇头,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柳秋秋可疼逢夕了,她实在是难过,喝得有点凶,没想到宋卿时这个疯子, 喝得比她还凶。  柳秋秋的酒量不敌宋卿时, 率先败下阵来。迷迷糊糊地晕倒在沙发边上。  宋卿时敛下晦暗的眼神,他看向她, 试探性地先询问下她的意见:“能给我看看她给你写的信吗?”

陈京仪被陈屹岸拦住了, 不让喝酒,此刻她是全场最清醒的人。她注意到了他们,分来一个眼神。  那封信还被柳秋秋抱在怀里, 她已经醉了, 处理不了眼前的情况, 也给不出回答,只是支支吾吾地呢喃:“什么?”

陈京仪与宋卿时说:“我还没醉呢。”

——她还在这呢,她也没醉呢。她还在看着,他想做什么?  宋卿时顿了须臾,也不曾抬眼,只低着眸,低声道:“拜托。”

陈京仪一愣。  骄傲的雄狮,向来傲视众人、睥睨天下,不曾想有一天也会低下头颅,这般哀求,只为看眼她的信件。  陈京仪一时间停住了呼吸,竟是不敢信,也是被惊住。  ——他可是宋卿时。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卑微的一幕。  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骄傲的,今日这个形象,恐怕只有她见过。  她深一喟叹,到底是转走视线。  是假装没看见,也是不会阻止之意。  ——陈京仪到底还是不忍心。  柳秋秋早已失去清明,又没了旁人的阻止,那封信轻易就落入他的手中。  酒意是会影响理智,宋卿时很认真地睁着眼,努力去看清信上的字。  陈京仪悄悄又看过来,偷窥他的反应。  只见他眉间的冷静渐渐散去,逐渐拧起,变得锋利。很显然,信上的内容无法使他平静,也确实是有他想看见、先前也确实不知的东西。  这个酒,当真误事。  宋卿时很费劲地试图去思考信上某一段的意思:  [那一晚谢谢你们帮我。其实那晚不像我上次所说的那么无事发生,其实有圆了我一个小小的梦。只是一桩小事,但是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也很重要。]  是哪一晚?  又是什么事,对她会这么重要?  他试图让头脑转动起来去思考,然而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脑子里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和谙谙一直想撮合我们,只不过我们确实有缘无分,让你们白费了这么多功夫,很抱歉。或许以后我会在旅途中遇到真正与我有缘的人,到时候我一定带回来让你们认识。]  宋卿时无意识地攥紧信纸,心头的那个伤口在往下腐蚀加深。  这一段,他能读懂了。  他知道,“我们”指的是他和她。  可是在这封信里,她已经给他们之间下了定义——有缘无分。  怎么就有缘无分?她凭什么就这么草率地下了“有缘无分”的定义?  还有,什么叫做她会遇到真正与她有缘的人?  如果真有那一日。  如果她回来的那一天,不是一个人回来,她的身边,还站了另一个人。  宋卿时阒然闭上眼,拳头关节处吱呀作响,指节处用力到发白。  他难以想象。  他可能会疯。  他放她离开,不是为了让她去寻什么“真正有缘的人”。  他给了她短暂的成全,可她呢?却是抱着完全割裂的心思。  [我会慢慢放下这里的一切,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秋秋姐。]  ——慢慢放下这里的一切。  当真是很好。  这一封信,是在宋卿时已有的伤口上洒满盐粒,又在上面用力碾压,直至伤口被踩到出血、腐烂。  他冷淡扯唇,想将它揉碎,却又实在不舍。残存的理智在牵扯着他最后一根线,控制住他的冲动。  陈京仪在旁边生生看着,看着他低下了头,埋入自己的双腿之上,如一头猛兽在低吼,在哽咽。  包厢里的一束灯光打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浅淡的暗影。  他紧皱的眉心被藏起,周身浓烈的难过却是遮掩不去。  他的难受,可以感知,心里纠扯的疯狂,也足以窥得寸许。  宋卿时素来沉稳冷静。  能乱他分寸的,只有逢夕一人。  陈京仪深深叹了口气,别开眼,不忍再看。  天之骄子俯首,竟是这般令人心碎的场景。  包厢里其他人,有的醉,有的刻意不看这边,将那一块角落留给他安静片刻。  他们没有事先商量,只是很默契地达成一致。  翌日,宋卿时去柳秋秋住的地方找她。  柳秋秋打开门看见是他时,结结实实愣了下,“你找我?”

这人什么时候闲着没事来她家里找过她?  宋卿时颔首,“我能进去吗?”

柳秋秋更加费解,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抓了把头发,率先往里走:“进呗。”

她刚宿醉醒来,还有点迷蒙,他就来了。  柳秋秋试图回忆下昨晚——她是搞坏了他的什么东西吗?所以他上门来索赔?  那恐怕还得是很贵重的东西吧?不然哪里值得这人纡尊降贵地亲自跑一趟。便宜点的东西他才懒得计较。  没想到的是,宋卿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朝后面一招手,柳秋秋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鱼贯而入。他们带了很多的包包和衣服,全都陈列在她家的客厅里。  柳秋秋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哈欠打到一半愣是卡在中途。  ——不是。  他不是来索赔的吗?怎么还变成圣诞老人了?  “宋卿时,你干嘛?”

她扫了一眼他带来的东西。果然不愧是宋卿时带来的,那些包可不好买,价值也不菲。  有两个是她一直想要,但是还没搞到手的。没想到还能有自动给她上门的一天。  宋卿时一身黑衣黑裤,黑衬衫的领口微敞,有点冷意。他撩起眼看她一眼,示意她坐。  “别,你先说。你不说我不敢坐。”

柳秋秋这人吧,识时务,该厉害就厉害,该怂就怂。  “不是什么大事,坐。”

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明明是她家,还搞得反客为主了。柳秋秋心一横,懒得客气了,往沙发上一窝,拿了个抱枕抱着,破罐子破摔地问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宋卿时顿了下,很是谦逊地开口:“想问你个事儿。”

柳秋秋眯了眯眼:“什么事儿?”

他斟酌着字词:“逢夕给你的那封信里说的‘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柳秋秋瞬间炸毛跳起来:“你看我信!”

宋卿时轻咳一声,“你喝多了,我帮你收起来,不小心瞥见。”

她冷笑一声:“你猜我信不信?”

合着昨晚怪不得那么主动地跟她喝酒呢,怪不得喝得那么痛快呢,原来是在这给她埋下的陷阱。她迟钝地顿悟后,气到头昏,好气又好笑,宋卿时啊宋卿时,从前那个君子呢?怎么连这种事都干了?以前的宋卿时,哪里是个会去看人家信的人。  可真是一牵扯到逢夕的事情上,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柳秋秋已经看透,但她并不准备回答,只抱着手乜他:“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宋卿时扫了眼客厅里摆放的东西,“这些都是谢礼。我只想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不知道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不容许他错过。  他拧紧眉,再度摆出诚意地请求,“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一并提。”

刚才在看见这些东西的事后,柳秋秋确实心动了下。但是在得知交换条件以后,她默默地收起那份心动。  她狠着心说:“我都不想要,你带回去吧,我不会说的。”

宋卿时定定看着她:“很重要,对吗?”

如果不重要,她的嘴不会这么严。  柳秋秋连一点风声都捂得死紧,只是快速摇头:“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宋卿时拧起眉。  知道会不顺,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顺。  可她的态度越坚硬,他对那晚的好奇就越浓。  他摩挲了下指腹,低眸看着,面色归于平静。  既然今天撬不出来,那他也不在这里空耗时间。宋卿时起身离开。  但是这件事并不意味着结束。  柳秋秋有种预感,这个狗男人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次日下午她就被她爸喊去了公司。  “祖宗哎,你最近跟宋卿时又吵什么架了?”

柳父把文件丢她面前,“你看看,你看看,直接阻了我们两条路啊。你们闹的什么别扭啊?你得罪他了?”

柳秋秋黑了脸,心里大致也猜出他都做了些什么,她抄起文件来看。  一边看,柳秋秋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好你个宋卿时,软的不行来硬的是吧?搁这儿给她玩威逼利诱呢?  柳秋秋被柳父赶了出去,勒令她赶紧把事儿给解决了。  小孩子家玩闹,哪能闹到明面上来,影响大事情?  柳秋秋有苦难言。  什么小孩子啊?他宋卿时哪里是小孩子了?早十年前他就压根不像个小孩了好吗!  瞧这手段,哪里是小孩子做得出来的嘛!  柳秋秋要被气死,昨天还义正严词地守住阵地,这才过了一天,她的阵地就要守不住了?!别太荒谬!  她气势汹汹地追去一个电话:“宋卿时,我劝你别太离谱,你什么意思?!”

宋卿时早就在等这一通电话,他也做好准备等她这一问。  “柳秋秋,告诉我吧,我真的必须知道。我跟她也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他等了须臾,见她仍无反应,他低叹一声:“就当做是,一个无力的恳求。”

柳秋秋蹙紧眉。刚才满腔的火气开始慢慢泄掉,逐渐胀满了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是……很知道该怎么拿捏人。  他要是一直硬着来,她还不一定会服软。偏偏软硬兼施,什么招数都用尽了。  她看得出来他的执念,也看得出来,他今天恐怕是非知道不可了。  她沉默良久,在内心反复煎熬地纠结做着决定。他也不急,耐心等着。  直到半晌过后,她终于出声。  宋卿时听完以后,这回沉默的反而变成了他。  “所以,那一晚……”  柳秋秋讪讪,“对,是故意灌醉你的。但是后来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没什么吧,就她那胆子……”  她越说越心虚,毕竟说到底,那天还是她算计的他。  嗐,恩恩怨怨纠纠葛葛,刚才一会威风一会心虚的,都是常事、都是常事。  他那边又是一顿,方道:“嗯,我知道了,先挂了。”

他需要冷静一下。  如他所料,信中所提的那一晚果然不正常,也果然是藏着他不知道的事情。  宋卿时去家里翻来监控。  能看见她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望了眼四周后,拧开他房间的门把,悄悄进去。  动作小心翼翼,真如做贼一般。  做贼么。  那做的又是什么贼?会是采花贼么?  他忍不住扯唇。胆子明明那么小,却又总想挑战胆子的极限,去干坏事。不过是进一下他的房间,怎么就心虚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进去做什么大事。  可是那一晚,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次日醒来,他很确定,什么事情都没有过,他也不曾在意,只道是宿醉一晚,连她来过都不知道。  别看她摆足了心虚,可是哪有做什么大事?  如果不是柳秋秋说,如果不是他来查监控,他恐怕这辈子都只会不知。  他现在也试图去忆起那一晚,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她没做大事,那小事呢?  可惜实在毫无思路,也没有任何记忆。  而他唯一能找到的监控也只有这些,她和他的房间里面都没有监控。  所以那一晚,她进他房间以后都做了什么?  总该不会,只是给他盖了下被子?  从她进去到她出来,前后一共是十九分钟多点,差一点就二十分钟。  盖被子,总用不上二十分钟的。  宋卿时捏了捏眉骨。  这个答案,只有她知晓。可惜,他现在不仅见不到她,就算见到了,她恐怕也是不会和他说。  她又不是柳秋秋,不管怎么逼都只会咬紧牙关,不说就是不说。偏偏他又不可能狠下心去逼她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答案,侧面都在印证一个事实。  宋卿时眸光深下去,淡淡合上眼,往椅背靠去。  所以,逢夕,你是喜欢他的。  那一晚上,不论做了什么,都满载着你的心意。你推着小车每走一步,代表你心意的星星都会往下落上一颗。直到数日之后,被他拾起。  被浓雾遮挡住的许多真相好似在慢慢揭开。  雾开始散,一切开始明了。  而真正的事实在摆出来的时候,只看人们愿不愿意面对与接受。  他去酒柜里拿出瓶酒,自斟自饮。  她的喜欢是不是因为,太久得不到回应,所以渐渐化为灰烬飞散。  他倏然想起他那日对沈家人说的那句话——  “她找不到你们爱她的证据,但是每一个细节都在证明你们很爱沈清悠。”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因为突然觉得,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他们之间的事情上。  “她找不到他爱她的证据,但是每一个细节都在证明他要和章筠在一起。”

只用了一瞬的功夫,他的心脏就已经被攥紧。  ——是这样吗?  这句话下面还有一句:“作为父母,你们很失职。”

那么,是不是,“作为她喜欢的人,他也很失职”?  一杯烈酒下肚,隐起灼烧意,浇了一遍心口。  他拧紧眉。  好像终于在这一日,读懂了所有的事情。  事情的真相被揭开,那一日他声声斥责在沈家人身上的话,原封不动地打回他的身上。  他控诉他们对她的伤害,殊不知,他也是刽子手之一。  她喜欢他,但是她得不到他的回应,所以她选择收手,抽身离开。  沈家的伤害是一重,他的伤害是第二重。  她连一重都已经承受得如此艰难,又何况是两重叠加?  宋卿时捏着杯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整个人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堕入现在的恍然与无法接受。  宋诗谙和柳秋秋她们给过的提醒,于这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负责开启、关闭这些声音的开关好像坏了,这些声音怎么也停不下来。  等柏助敲门却得不到里面回应的时候,他又等了一会,重新来敲,里面却仍然没有声音,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连忙兀自做了决定,开门闯进去。  “宋总——”  宋卿时靠在沙发上,听见声音,他被唤回来。  柏助的视线扫过桌上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见他还有意识,才稍微松口气:“您还好吗?”

“没事。怎么了?”

“您父亲和母亲过来了。”

柏助犹豫道,“他们在外面,说要见您。”

这里已经由宋卿时完全掌控,即使是他的父母,也不能随意进出,需要先行通传。  换作以往也就算了,但是柏助看宋卿时今天这样的状态,实在不放心,不知道他能不能见他们。  宋卿时刚刚想通一切。  至于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不用说他也知道。  一股无名火在心口猛蹿,他想摁灭,却又实在无力,根本摁不灭。  他只道:“说我在开会,请他们回去吧。”

他原以为自己在逢夕面前将章筠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但是现在看来,未必。  而且,只怕,他不知道的事情,远不止这一桩。  接下来,他还要将他们瞒着他的所有事情全都逼出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狠光。  柏助应了是,准备出去转达,又忍不住多言一句:“宋总,您少喝点。”

宋卿时示意他出去。  这里的隔音很好,岑兰凌他们在外是什么反应,他全都听不见,也都不欲再去理会。  岑兰凌压着火,看着里面,“柏助理,请你让开。他已经多少天不肯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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