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宋卿时开始去玺悦壹号以后, 就再没回过宋宅。 岑兰凌自然也是见不到他。平时他们只有开会的时候能见上面,其余时候她想见他一面都见不着。就算开会时见着了,开完会后他也是说走就走,没给她留下什么说话的时间。 那日不欢而散, 岑兰凌知道他心里对自己有气, 但是没想到他这火能发这么久, 且眼看着完全没有消退的架势。 她想过来很久了, 一直压到了今天,已经是极限。 宋行辙问她:“你们到底是闹什么事儿?”
他刚从欧洲那边回来,并不清楚这对母子之间的具体矛盾。 那些事情说来话长, 其中还包括了她不少私心, 岑兰凌也没有和他坦白干净的意思。 有些事情, 确实是她自作主张, 她没法和儿子交代, 也没法和丈夫说得太清楚。 这几日里,她也在反反复复地想这些事情。 逢夕写给她的那封信,被她看了好多遍,时常是一边喝酒一边看, 看到最后, 都只余下长叹。 宋行辙拧眉,继续让柏助去叫人, “不管是什么会, 反正今天我必须见到人。”
和章家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这顿饭一推再推,不可能无限期地往后推去。 他今日亲自上阵, 他就不信今天还见不到宋卿时一面。 宋卿时用手抵了下太阳穴, 神色倦怠, 对外面两人并无兴趣。柏助再次苦着脸进来的时候,他一扫柏助脸色,终于是愿意起身。 他打开门,出去见他们。 这也是母子俩这么多日以来,头一回私下见面。没有董事会的那些人,没有老爷子和大房的人,只有他们自己一家人。 岑兰凌面色稍缓,刚要开口,却被宋卿时抬手打断。 宋卿时刚才是喝了酒,但没怎么醉,他的神智还很清明。只径直朝岑兰凌道:“要和解很简单,打破现在的局面也很简单——告诉我原因。”
岑兰凌一怔。 她掐住手心,没想到他还在怀疑,也还在执着。 宋行辙也看向她:“什么原因?你们在说什么?”
“您私底下究竟做过多少事情?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知道。”
宋卿时依然直视着她,目光如炬,“一日不与我说清,我们一日没必要联络。”
岑兰凌难以置信他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她几乎失声:“你连你妈妈都不要了,是吗?!”
他亦是一声反问:“真的会有母亲不愿意去成全自己的孩子吗?”
母子俩,不愧是亲生,这两句质问,一声比一声掷地有声,这两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冷硬。真较起劲来,谁也不定会输。 他们的对峙几乎要掠夺尽周遭所有的空气,令众人下意识屏息。周遭一片寂静,宋卿时手下的人,全都埋头做事,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唯有宋行辙,听得一头雾水。他试图拦一下,却被岑兰凌狠力拨开手,“宋卿时,无论如何,我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大房全家拧成一股绳,全都在向上使力,你又凭什么耽于情爱?!你不能这么任性。”
宋卿时眉眼冷淡,撩眼看她,“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还是没有回答。”
岑兰凌抿紧了唇。 宋卿时见状,也不多说,抬手让人送客。 宋行辙拧眉,“等下,晚上和章家的饭局——” “你们和章家的商榷可以结束,我自有打算。”
宋卿时主动结束对话,转身回了办公室。 岑兰凌拦不住,也没办法拦。 她快要呕尽心血,但仍然毫无作用。 她早就知道的,宋卿时成熟得很早,一贯很有自己的主意,谁也别想做他的主。 知道是知道,可谁也没法放手。 宋行辙拧紧眉。 跟章家的事儿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吗?约了这么久,到最后还要鸽了他们? 他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同妻子说:“你先回去,我去找他谈谈。”
岑兰凌犹豫地看着他,在他令她安心的眼神中,勉强平复心情,转身离开。 罢了,就让他们去谈吧。 宋卿时不再顾外面的人,他将酒杯拿在手中缓慢转动,试图理清思绪。 事情太多,也太杂,像是一张密网,将他网入其中。 很难理清。 他拿过手机,再次看眼各个软件,确定今天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她会在哪个软件给他传来信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传来信息。他只能无限期也无休止地等待信息出现,如同恩赐一般降临于他的世界。 这种虚妄地等待的感觉实在煎熬。 可是现在她只要愿意遵守约定,他都已经觉得奢侈与不易。 外面传来敲门声。 没有柏助的提前通传,刚才外面又是宋行辙和岑兰凌。 这次敲门的人是谁倒也不是不能猜到。 “进来。”
他闭了闭眼。 令他意外的是,只有宋行辙一个人。 岑兰凌应该是已经走了。 宋卿时目光沉沉地收回。 宋行辙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父子俩形成一个直角地坐着。 他这趟去欧洲,负责那边的市场问题,已经大半年不曾回国。上次与宋卿时坐得这样近地聊天,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 宋行辙的视线从桌上的酒瓶和酒杯上面掠过,又看向他:“我能问问你现在的打算吗?”
宋卿时早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在父亲面前,也不再是小儿。 他现在也能够撑起一方责任,褪去当年刚出社会时所有稚嫩。 父子俩坐在一处,气场不相上下。 宋卿时依然在转手中酒杯。停顿片刻,方才开口。 他倒也不介意,将现在的安排和盘托出。 宋行辙眉心始终未松。 待得听完,他看向儿子的目光也有些惊。 似是从未想过,现如今他已有这般魄力。 “如果失败呢?”
这一招,远没有他们现在准备走的方法稳妥。 宋卿时道:“不会失败。”
宋行辙皱了下眉。 宋卿时索性给他一记强心剂:“所有后果,我会负责。”
宋行辙沉默须臾。 他问说:“我能不能知道一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宋卿时回答不了。 他也想知道一下,短短数月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形容,其实也不难—— “我弄丢了一样东西。”
他嗓音生涩。 “什么东西?”
“很珍贵的一样东西。”
宋行辙再度沉默。他低眸思考,小心询问:“和你妈妈有关?”
“嗯。”
他捏紧酒杯,终于松手,放在桌上。 宋行辙低喟一声。 “那爸爸祝你,早点找回来。”
宋卿时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心情很明显的不佳。 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了。 如果有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 - 沈经垣最近时常做梦,梦到很多以前的事情。 北城这几日一直在下雨,雨用力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天色昏暗,更加好眠。 他紧拧着眉心,呼吸有些沉重。 梦中的画面,是女儿十五岁的时候。 逢夕与他初次见面,是在宋家。 她穿着一条很干净的小裙子,在和宋太说话,宋太女儿也和她坐在一起,她们聊得很开心。 他们一来,吸引了她的视线。 在宋卿时的牵引下,她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有些错愕,眼神中有些许打量。明明他们是亲生父女,但是他们现在只有疏远和陌生。 他笨拙地露出一抹讨好的笑,主动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和她进行自我介绍。 小姑娘很好哄,很快展露笑颜。 在宋卿时的陪同下,她和他们回家。 清悠和逢夕的第一次见面,也很友好,她们说了一小会话,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只不过,那时候逢夕好像以为,她回来了,清悠也会回去,所以一直带着点儿恋恋不舍。直到他们和她说,清悠也会留在沈家,以后她们都可以一起玩耍,他还记得,当时她有些不解,也有些意外,但是仍是接受地点了点头。 沈经垣飘离在梦境之外,他用上帝视角在看着这一切。这一刻,他的神智在告诉着他,事情是不是从这里开始就错了?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把清悠送回去,这个错误,是不是就可以掰正了? 画面一转,忽然间转到了几个月后,他们带清悠去完医院回来的一个傍晚。 逢夕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看得出来她觉得很无趣,家里除了佣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那一天,清悠的状态不太好,他们回家的时候,清悠是由他抱着的。 等他们一回来,逢夕听见声音,着急地从沙发上跑下来,动作快得他有些担忧她摔倒。 可是画面里的他并没有注意,在她跑过来后也没有过多留意,只忙着将清悠送回房间。 梦又醒了。 沈经垣睁开眼,好久回不过神。 他怔怔失神望着天花板。 戚榆还在给逢夕发信息,她见他突然醒来,还在那发着呆,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做梦了吗?”
——是啊,做梦了。 “发什么呆呢?”
——他就是在想,当时他怎么没看见逢夕呢?他哪怕,分出一分耐心来,蹲下来看看她,摸摸她的头,问她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太孤单了。 他哪怕,回头一次,也能看见她被他忽视时的难过和不安。 小姑娘小小年纪,不安地低头,捏捏裙摆,好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沈经垣心痛难言,紧闭上眼。 他当时,怎么就没能,给她一分心神呢?拉过她的手,陪她说一会话,听她和自己说一说她在家时有多孤单。 如果他做了的话,后来的她,抑郁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严重? 他拿过手机,照常给宋卿时发消息。 照例询问是否有逢夕的消息,如果有消息,一定要告诉他们。 自从那日宋卿时来过以后,他隔三差五就会发去这样的讯息。只怕他有消息,却没有告诉他们,或者忘了告诉他们。 发完之后,他往后一躺,有些疲惫。单手合住眼,遮住所有的涩意。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身旁,戚榆听不见他说话,还在继续给逢夕发着信息。 逢夕离开沈家的那天,就拉黑了沈家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微信和电话。 宋卿时来送完信以后,戚榆想给她发发消息说说话,都没有途径。 想了又想,她索性换了张电话卡,重新给逢夕发短信。 她也不能确定逢夕有没有换号,其实就是抱着一个她还能看见这些信息的一个希望而已。 这么些天,戚榆编辑了很多信息,询问她的情况,担心她的安全,最主要的是,还有道歉。 对方一条都没有回过。 可她仍然抱着一点希望,不停发送。 编辑完最新一条发过去后,她才放下手机。 沈经垣朝她靠来,看一眼她屏幕,问说:“还是没回吗?”
戚榆落寞地点点头。 她就是猜着,逢夕应该还有用这个号。但就算是不用了,她也没有逢夕其它联系方式。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一般来说,女儿就算与全世界都断掉联系,也还想着妈妈,可能也只会留着和妈妈的联系。 但是她们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她想,做母亲做到这个份上,她也是很失败了。 “清悠那边情况都很顺利,清鹤说,他和赵姨去看着,让阿昼回来。”
戚榆同沈经垣说起。 他捏了捏眉骨,“随他吧。沈昼回来也好,确实有不少事堆着。”
话音落,他掀开被子下床。 戚榆问他去哪儿的时候,沈经垣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去看看逢夕那个房间的窗户关紧了没有。”
“关紧了吧?我昨天看过。”
“再看看。”
- 逢夕感觉加拿大这边的生活节奏很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现在不用工作的缘故,她觉得所有的节奏都慢下来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常去这边的公园走走逛逛,带上相机,拍一拍照。 拍照从前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爱好。 她几乎放下了一切,但是这一样东西,她还可以保留。 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总睡不太好,常常梦见国内的很多人、很多事。 现在倒是好多了,不常做梦了。 国内那个手机号她已经没有再用,包括微信、邮箱等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她很干脆地割舍。 她猜想,可能会有很多人给她发信息,但反正,她一条也收不到了。 她在这里还认识了几个朋友,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和她不一样,她总是沉闷,年纪轻轻,却没太多生气,他们的世界就精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