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鞭炮声响,张灯结彩,人潮似海。朱家的小女儿今日出嫁了,淑真坐在房中,镜里的人面容姣好,面颊微醺,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眼,朱唇微起,似说还休。乌发挽作髻,凤簪坠其鬓。颈上一副和合二仙瓷金项圈,一身金丝缀着的红霞帔,裙摆拖地,两旁侍女弓身托举裙摆,不染凡尘。轻盖上头纱便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国色牡丹,只待着人来观赏采撷。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端坐的小妹,沈氏心中感慨万千,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出门看,前院那接亲的队伍已然来了,却是还未见到新郎官。看见自家夫君搓着手直挺挺的站在门外,沈氏上前小声道:“夫君怎在这候着?”
立己一脸愁色,那眉毛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他道:“我的妹妹岂是他轻易娶走的,大哥在前头堵着,我便在这,过了我兄弟二人的关,才能娶走我家妹子。”
沈氏捂着嘴笑,摇了摇头,替新郎捏了一把汗,这朱家一文一武的好男儿,怕是难得对付了。他常年都在军营,本就与妹妹相处的时间不多,如今又叫个外男将这家里的掌上明珠给娶走了,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从小便是在自己肩上长大的姑娘,如何舍得。沈氏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夫君的手:“妾身知道夫君是有分寸的,我便进去陪着小妹了。”
因着长嫂有孕,还未满三月,胎像不稳,只大哥一人回来,如今这婚宴的操办便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如今千元内的事都安排好了,她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在房里陪小妹最后一日。外面闹腾了起来,想来是新郎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是可以直捣黄龙了。淑真紧张的捏着手里的红绸,那绢花都被捏皱了,沈氏上前宽慰,搭在她手上,眼睛里飘出泪花来:“等下这门一开,就是别人家的小娇娇了,刚进门那会儿,你还没这绣架高呢,如今也到你出嫁了。”
说着那泪就止不住,她搽着眼睛又紧着道:“等下呀,出门后就趴在你二哥背上,二哥背你出门,记得不到洞房不能掀盖头,还有踏火盆的时候一定要看着些,小心裙摆,要是…”“够了,够了”朱淑真哽咽的打断嫂嫂说话,一头扑进嫂嫂的怀里:“嫂嫂就是在勾我的泪珠子,叫我如何舍得出嫁?”
不管舍不舍得,都不过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不住的,宴席终究有散。房门开了,沈氏扶着淑真行道门口。许久都没有让二哥背过了,现在才发现二哥的背厚实了很多,他脚下如山,走得稳稳当当。忽然一个颠簸,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哆嗦,淑真的心也跟着一跳,久违的刺激感上了心头。“小丫头坐稳哦,小心将你颠下去,屁股稀烂。”
儿时的二哥总是喜欢这样颠着自己,一路奔跑,自己也总是不顾形象的,咧着嘴大声呼号,情不自禁的淑真叫道:“哥哥”声音是哽咽的。立己状似平常道:“日后他若欺负你,便告诉哥哥,不论多远,哥哥总是有法子帮你的,不要忍气吞声,小丫头,要像小时候在哥哥肩上一样肆意的活,听见了吗?”
淑真伸手搂住二哥的脖子,喏喏道:“嗯,二哥也要好好的。”
红绸塞到手中后,她便真正的将自己托付给了他人,拜别了父母亲眷,轿起,乐奏,新娘出嫁,身前是自己将来一身的倚靠,身后是娘家,曾经的家。一套流程走下来,朱淑真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身心疲惫,外面的那些个客人自有郎君去周旋作陪,而她却是可以偷偷闲了。趁这空暇,子虚端出准备好的吃食,走到床边:“姑娘,眼下离天黑尚早,想来也饿了,你快用些吧,晚上还有力气活儿呢.”淑真红着脸,伸出广袖里的手正要拿,便听一声“慢_”喝住了她。淑真听着二嫂的嘱咐,没得掀盖头,看不清来人,只透过红纱瞧着是个年级不大的姑娘,身量不错,打扮也不像个普通侍女。子虚瞥着她:“你是何人?”
那姑娘作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来看看娘子身边需不需要伺候。”
听这称呼,子虚心中便不舒服,上前道“我家姑娘已然嫁入你汪府,你当唤少夫人,你唤娘子,道士哪家的娘子?”
那姑娘翻了一个白眼,冷哼一声,敷衍到:“奴婢的错”淑真心中隔应,出声道:“你刚才喝住,是为何?”
那姑娘上前,指着糕点道:“少爷在前堂滴米未进的陪着一众客人应酬喝酒,您既然嫁给了少爷,便知夫妇一体,夫君尚未进食,怎可自己独自享乐,奴婢为着您好,还是不食的好。”
说着便上前拖过餐盘。从未见过如此逾矩的丫头,子虚气急,拦住她:“这位姑娘你怕是太过放肆了些,主家都未应允,怎可如此夺食,这便是汪府的教养。”
“关你何事?我也是为着主子着想”说着推开她的手,大摇大摆的出去了。子虚呼了口气,上前道:“这丫鬟好生无礼,姑娘你都不生气吗,任由她搓扁平?”
淑真在家里便是娇小姐,哪受过这气,但想着她是婆母身边伺候的人,她的意思便是婆母的意思,她一身装扮便知不简单,定然是心腹,大喜的日子如何能因为这事而坏了事,于是便忍了下来。那女子说到“夫君”二字时格外的温柔小意,听在她耳里很是膈应,她堪堪忍住想打她的脸,再在这多待一会儿,她不敢保证能全须全尾的出去。肚子咕咕的叫,从未发现这天黑得如此的晚,眼前都变得模糊了,手脚发软。况她素来都有饥症,若不按时进食,便会腹痛难忍,倒冷汗,重者发晕。子虚只能就着这床上的枣生桂子,让自己姑娘垫吧垫吧。心里对刚才的侍女,咬牙切齿。夜幕降临,脚步声由远及近,红纱褪去,姣好的容颜将这屋子较得黯然失色。苏妲己在世也不过她一二颜色。只美中不足的是这榻上佳人皱着眉。汪淮上前蹲下,看她神态不佳,轻声询问:“淑窈?”
淑真无精打采的看着他,牙打着寒颤说“我肚子好疼”说罢,退下的子虚又进来,跪道:“姑爷饶恕,姑娘这是久未进食,饥症发作,只需进食即可,但若再晚一些怕就要晕厥了。”
汪淮大声呵斥:“还不快吩咐人去,便是这般照顾你家姑娘的,由她饿?”
'子虚低着头,道:“是个红衣姑娘来将吃食端走了,道我家姑娘该同姑爷您同甘共苦,您都没有吃,作娘子的便更不该。”
吃食拿了上来,用过后,那劲儿才过去了。淑真缓过劲来抬头认真的打量眼前的新郎官。见他眉宇间都是担忧,心下过意不去:“让你担忧了。”
看她好了过来,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汪淮上前揽住她,二人一同坐在床边,见着他如此轻车熟路的样子,淑真心中没由来的一阵不适,但到底也不好说,只道自己多想了,压下心头的不适道:“想来前院是闹腾的,苦了你,新郎官。”
汪淮一笑:“若日日都能做新郎官,便是苦的也成甜。”
看着怀里的女子没有因之前的插曲而坏了心情,汪淮望着耳房意有所指道:“天色已晚,该安置了。”
“嗯”淑真娇羞的用帕子捂着脸,身旁的人慢慢的动作起来,腰上的束缚除去,仿佛有小蛇游走在腰间,一阵酥麻涌上心间,不争气的身子软了骨头,身卧锦被,上方的郎君直直的看着自己,那眼中的自己妖冶美艳,淑真盯着他的唇,一呼一吸见,耳边仿佛升起温热。渐渐的,渐渐的,那人儿由远及近,直至她的世界只容下他。里面风光旖旎,门外也是别有风光,还未出嫁的两个丫头,耳贴着门,扒拉着小手,听着房内的呢喃声,个个红了耳朵,捂着嘴惊讶不已。见这模样,子虚上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提溜到一边。看着面前的两个偷听墙角不知羞的丫头,怒气道:“不知羞的妮子,主家的墙角也是你们听得的,明回禀了姑娘,叫伢婆收了去。”
闻言,两个丫头变了脸色,连连祈饶,抱住子虚的大腿:“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子虚也不再与她们论口舌,左右日后姑娘也要立威整治的,做下人的不能僭越了,只敲打一番二人,不再提后话。子由路过房门,头歪着听了一墙角,偷偷一笑,端着东西便走到子虚身旁:“怨不得她们,未经人事的姑娘也未见过这些个场面,好奇听听也是有的,只你这太过严厉了些,仔细她们怨恨你。”
子虚接过东西,却没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走。子由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语也不奇怪,子虚姐姐向来都是沉默不语的,你问她三句,她也不定能回一句,她是个性冷心热的。子由又道:“我瞧着今日来闹事的那丫头瞧着不像个省心的,大院他畅通无阻。在姑娘面前也没个仆人样,怕是”见她不说,子虚回头,子由压低声音:“与姑爷怕是有些首尾。”
这府里的下人要说体面的便是管家的婆子,总管,主家身边的主力。瞧着她那般年轻也不像个能主事的,还有一种便是房里的人,这一类人便是未成婚时安排在屋子里伺候的,满足男子的一些需要,贴身伺候内务,等到成婚后若是得脸的就放在身边,抬个姨娘、小妾。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凡是家中宽裕的便少不了这等伺候人的事。子由虽没有什么证据,只是猜想,但与子虚心中却想到了一块去。子由想着自家姑爷去求取时说的此生只娶小姐这一个妻子,不会纳妾,而现在呢,刚进门,就有不知死活的上前上眼药,便气不打一处来:“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之前可是那般的信誓旦旦。”
子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冷冷一笑,讽刺道:“通房是妾吗?”
“这”子由转过弯来,真是好一个糊弄人,明面上不纳妾,却在背地里收了通房,放在书房里伺候笔墨,这般便不算毁誓言。接下来的话,子虚没有说,大家都懂。子由也不是蠢笨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压下心头的想法,二人皆不说话,各自忙去。一夜荒唐,醒来时身旁已然起来了,拉动床边的绳子,清脆的铃声响起,子由与子虚含笑的端着盆子进来。“给少夫人请安。”
淑真第一次听他们这般唤自己,羞红了脸手搭着子虚的手到耳房去收拾,子由退到一边,将床边的荒唐收拾一番。看着床上的元帕,低眉笑着,拿出小匣子放进去,交给等在外面的嬷嬷。看着姑娘身上那暧昧的红痕,子虚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淑真明显的感觉出子虚的不对劲,往日里她虽沉默,却不会这般的沉默。淑真拉住她的手:“你怎的今日这般沉默?是谁给你脸色了?”
子虚摇摇头,心中一股暖流,放下手中的木瓢,道:“姑娘觉得姑爷怎么样?”
“他?”
淑真小脸一红:“很好。”
想到昨日的一番缠绵,身上他留下的痕迹便不由的发烫,想着自己那不知羞的声音便觉得羞耻。见自己姑娘这样,她口里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才新婚头一日,若说了姑娘定然会伤心,她想着,不如今日便压下去,待过了今日再说。早早的收拾好自己,这不是在娘家,自然自己也没有偷懒的资本了。早早的便来到婆母的惠善堂。婆母这会儿也已洗漱好了。李娘子热情的上前来俯身请安:“少夫人安,夫人已经起了,一起来便念叨着你了,快请进吧。”
淑真随着李嬷嬷进来,一边与李嬷嬷说话,一边四下留意身边走过的丫鬟小厮,似乎在寻找什么。身后的子虚似乎若有感,抬头看了一下自家故人的后背,抿着唇不说话。走上前去,淑真恭恭敬敬的跪在软蒲上,举2着茶盏:“给母亲请安。”
“好,快快起来吧,我的儿媳”汪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将一个封红放在她手里,淑真道谢后,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面色红润的女郎,汪夫人满意的点头,吩咐下人将熬了一夜的鸡汤端上来:“你尚且年幼,昨日想来是劳苦了些,淮儿是个不知轻重的,也不知是否伤了你,鸡汤滋补,也算是为我那儿子陪个罪。”
淑真接过瓷碗,用了一些道:“甚好。”
婆媳二人在里堂里用了早饭,汪夫人漱口,拿过一旁的帕子搽手,道:“昨日那不懂事的丫头冲撞了你,我已经处置了,你可莫要因为母亲身边这蠢人而疏远了为母。”
淑真摇头,又道:“不知母亲是如何处置的?”
汪夫人笑着揽过她:“她呀,是与府里签了死契的,是家生子,平日里也没什错处,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想着你与淮儿刚完婚,若是将她直接发卖了,这旁人还不知如何猜想呢。待过些时日再发卖。”
淑真点头:“一切都听母亲的。”
“既然你入了门,那为母身上的单子你也要分担分担,日后才能独当一面,这府中中馈便由你来掌管,李嬷嬷是为母身边的老人,我支去你身旁,若有不懂的便问她,这府里面也就你父亲、淮儿、你我四人,早些年分了家,那些个叔叔婶婶都远在他方,你也无须担忧处理不好这些关系。”
叔真竖着耳朵听婆母的教诲,一时婆母说的多的,便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晌午。汪夫人抬头一看,日头高起,便赶着人道:“这会儿,淮儿也快回来了,你们新婚燕尔也不用呆在我这婆子身边,快快回去吧。”
淑真起身道:“是。”
转身步伐轻快。李嬷嬷上前为夫人添了一盏茶:“瞧着,老爷也快回来了。”
汪夫人将脸上的笑意一收,接过茶盏,手捏着盏身,轻嗯了一声。语气淡淡道:“摆膳吧,老爷自有他的去处。你且去淑真的院子里帮衬,交她庶务,莫叫旁人看了笑话。”
“是”李嬷嬷叹了一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