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的队伍里，除了弥生秋早和鸣海悠以外没人擅长做饭。　　于是五个人一直等到了他们两人回来。　　等吃完早饭，都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至于只带回来了茶叶，没有带回鱼来这件事，大家都看到了鸣海悠的“努力”。　　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没有抓到。　　经过太阳的照射和做饭时的炊火烘烤，鸣海悠湿透了的衣服便也干了，只是上面留下了好些泥印。　　大家活动起来，拆掉帐篷，收拾好行李，按照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去看丹羽山瀑布。　　丹羽山脚下的村子有人居住，也有通讯信号，能够找到货车之类的把他们送回镇上。　　“弥生桑，神河编辑他们会不会把你丢在这里就回去了？”

穿过山林，找到当地人入山时常走的小路，七人排成一条线走在路上。　　鸣海悠落在最后面，问自己身前的弥生秋早。　　弥生的前面是栗山都，中间隔了七八米的距离，声音不大的话应该听不到。　　“我有提前交代，如果他们把工作完成了的话，是会提前回去的。”

在他们来之前，《奈井川》的取景就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　　即使没有提前回去，大概也只是在等弥生秋早。　　“所以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和神河编辑他们一起？”

“……”　　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经过一片竹林，有鸟啼声传来，小溪上堆砌着青石板，中间留出缝隙供溪水穿过，人们便借着高出水面的石板越过溪流。　　鸣海悠踩上去的时候低头在溪水里找鱼，猜测着弥生秋早会怎样选择。　　“我以为鸣海桑会问我，”少女的声音比鸟啼声还好听，使他收回看向溪中鱼的视线，“‘到时是想让我留在这里和弥生桑一起回去，还是和夏目老师她们一起离开？’”　　“……我可不是喜欢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鸣海悠感受了一下背后行李的重量，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可以”并不代表“喜欢”，聪明如年级第一的弥生秋早，应该理解他的意思。　　“这样……”少女意味深长地轻叹一声，走快了几步，把他一个人落在队伍最后面。　　……　　“喂！！悠你还行吗？坚持不了的话别逞强了！”

队伍中间的近田村一回过头来大声喊。　　他抬手示意，然后快步跟上。　　猜不透弥生秋早的心思。　　……　　下午两点。　　行李在村子一户人家那里寄存，众人一身轻松地去看瀑布。　　弥生秋早没去，说是要去其他地方看看。鸣海悠帮着解释，然后不小心把自己也留在了村子里。　　很可惜。　　虽然他已经看过一次瀑布，但这种自然景观，多看几次也不会腻。　　他还挺喜欢看着某样赏心悦目的事物发呆的。　　“鸣海桑是在担心我？”

“是担心寝子。”

前面的都是借口，这句才是实话。　　其他人都走了之后，他跟着弥生秋早来到神社的院子里。　　“担心寝子消失？”

“担心寝子消失的时候我会忘记它。”

鸣海悠看着破旧神社的茅草屋顶。　　从上次来神社这里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或许最近几年都只有他们两人来过这里。　　“有《奈井川》的故事在，就算忘记了，也能够再想起来吧……”　　供放神龛的小屋，神龛前的木台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弥生秋早伸出手想要去擦，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或许吧。”

他回道。　　实际上是不会想起来的。　　记忆被剥夺，和自己将它遗忘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两种都经历过。　　如果寝子的存在完全消失了的话，《奈井川》里的故事也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了。　　读者只会感叹弥生秋早的笔触，只会叹息寝子的遭遇，却再也不会有人联想到现实中的确有一只叫做寝子的猫，在这样的神社里等到自己老去。　　鸣海悠穿过鸟居，走上前，看着神龛出神。　　丹羽山山神的神龛。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古代何人编的故事，还是曾经真有这样一位神明。　　如果真有山神，几年前的那场洪水，是否是在向人类宣泄见到神社荒废之后的愤怒呢……　　看了半响后，他突然心神一动，在神龛面前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直到弯下腰时，才想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想要许的愿望。　　鸟雀啼鸣，风声忽起。　　落尘被轻轻吹起，与斜射到神龛上的光线形成光柱。　　待他抬头时，　　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风铃声。　　叮铃~~　　……　　……　　“喵~”　　少年睁开眼，放下合十的双手，和神龛前的黑猫对视。　　“别捣乱，寝子，我在许愿呢。”

“喵。”

黑猫直直地看着他，蹲坐在神龛前，没有移开的意向。　　“不了解的话，还以为你就是丹羽山的山神呢。”

少年绷着脸说，最后却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喵……”　　“饿了？”

“喵。”

寝子点了点头，终于从木台上跳了下来。　　少年去厨房做饭。　　山中村子里的神社，即使有着村民们的接济，也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活罢了。　　寝子想要吃鱼的话，真的就像他们在相遇那天约定的那样，需要自己去抓鱼，然后叼到神社里来。　　少年是买不起鱼的。　　一人一猫吃完饭，少年拿着他的本子和铅笔离开了神社，来到村子里。　　村口的樱树下，几个孩子已经早早地搬来家里的木凳，等着他过去。　　“宫司大人！我们等好久了！”

“太棒了！又有新故事可以听了，好期待。”

“宫司大人可以讲详细一些吗，我要记下来回去让妈妈每天晚上都讲给我听。”

“……”　　每次他来这里讲故事，村里孩子吵闹的声音总让他感到安心。　　平日里虽然有寝子时不时会去陪着他，但寝子终究只是一只猫。　　相处了三年多，他也依旧听不懂猫的语言。　　如此想来，能听懂人言的寝子，说不定还真是这丹羽山的山神。　　“嗨~嗨~大家可以安静一下吗？要开始讲故事咯。”

他用温和的语气和孩子们商量。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旁边不远处的院子里，还能看到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朝这边看来的大人。　　少年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宫司】木牌，把手里的本子翻到要讲的那篇故事。　　“说起来，这是我给大家讲的第一百个故事了。”

“呜哇，已经这么多了么？”

十多天讲一个故事，期间间隔的时间取决于他构思故事的时间。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所讲的故事全靠自己想象。　　不过他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或者说失忆之前一定是一个很擅长讲故事的人。　　写出来的故事相当受村里孩子们的喜欢。　　或许也正因如此，村子里的人也都善待他和黑猫，每逢神社重要的时日，都会有人来帮忙打扫，有人做好饭菜来庆祝。　　村子里倾慕他的少女，甚至跑去问神社需不需要一名巫女……　　“那宫司大人这次，是不是要讲青行灯的故事啊……”有孩子一脸害怕的表情，担忧地问，“会不会很恐怖啊……我胆小，听完之后会不会睡不着觉啊……”　　少年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青行灯是谁，平日都在神社里，也很少去了解民间的怪谈故事。　　但他今天想要讲的故事的确有些特殊。　　“不是青行灯的故事哦~今天要讲的，是一只名为寝子的猫的故事……”　　“这样啊……”那个孩子明显松了口气。　　“都怪阿咲，提什么青行灯，弄得让我也开始害怕了。”

旁边的女孩忍不住抱怨。　　“啊……抱歉……”　　“别这样！我没有真的怪阿咲呀。”

叮铃铃~　　这是神乐铃的声音，村子里那个要当巫女的少女买来的，此时摇响用来让孩子们安静。　　少年投去感谢的目光。　　少女目光闪躲，然后低下了头。　　毕竟是山村里的小神社，宫司更是一名失忆了的少年。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神乐铃真正是用来干什么的，少女也只是在上学的时候在同学那里听到的说法——神社里的巫女一定是要有神乐铃的。　　“大家，看到远处山上那些挺拔的大树了吗？”

“想象它们被大风吹得摇摆的场景，就像去年秋天的那场大雨里的那样。”

“大风裹挟着雨水，把山里的树都吹得倒向一边。”

“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使是躲在屋子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担心吧。担心大雨会把房子冲垮，担心大风会把屋顶掀翻。”

“就是在这样的大风大雨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名失忆了的少年，戴着蓑衣和斗笠，来到了一座完全荒废了的村子里。”

“少年和能听懂人话的寝子就在这座村子里，相遇了……”　　绘声绘色的语气，时而紧迫时而缓和的语速，将笔下的故事生动地讲给孩子们听。　　唯一可惜的是他实在不会画画，不然如果能把故事画成绘本，估计会更受欢迎。　　这三年间他也去过镇上，围在一起讲故事的形式在村子里还好，到了镇上就很难吸引到一群孩子们跑来听了。　　故事在篝火旁少年与寝子立下约定处结束了。　　天色由黄昏渐渐变成明月高照的夜晚。　　孩子们意犹未尽，要他继续讲，但最后被“巫女”小姐制止。　　最后三步一回头地回家去了。　　少女还留在樱树下，犹豫地轻声问，　　“宫司大人是要走了吗？”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第一百个故事，不就是宫司大人和黑猫自己的故事吗？”

“现实中哪会有猫能够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我和黑猫的相遇，也没有故事中那样离奇。”

“……”少女的表情有些伤感，低头摇了摇手里的神乐铃，“要走这一点，宫司大人没有解释呢。”

“嗯……我的确要走了。”

少年也不再隐瞒。　　尽管腰间带着【宫司】的木牌，但他显然不是丹羽山神社真正的宫司。　　这个屋顶盖着茅草的神社，在他住下之前，已经荒废很久了。　　失忆的他，终究是要寻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　　或许这个世界上所有漂泊的人都一样，终要找回自己在世界上的根。　　而不是甘愿为一根浮木，永远漂泊下去。　　“那……要保重啊……”　　少女抓紧了神乐铃，声音有些哽咽。　　“嗯，玲子也要保重。”

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村子，留出安静的环境，留给少女去抹掉眼泪。　　回到神社，睡过一晚。　　第二天清晨，他和用猫爪喊醒他的寝子对视，开口询问，　　“今天我要去镇上，寝子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喵~”　　寝子摇了摇头。　　之前少年去镇上的时候，寝子跟着一起去过。　　差点被人抓起来。　　从那天之后，少年去镇上，寝子就再也没有跟去过了。　　这天阳光很好。　　即使是决定了要走，少年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唯一想要带上的是寝子。　　只是，一只猫的寿命至多只有十多年。　　刚遇到他的时候，寝子能够轻松地抓到鱼，来到神社之后的前两年，时不时也会带回来鱼让他做给它吃。　　直到去年，寝子有两三次回来时，身上的毛湿着，嘴里却没有叼鱼。　　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寝子带回鱼来过了。　　或许寝子已经老了。　　曾经流浪过的它，大概要比家养的猫活得更短一些。　　留在山村神社里，至少和村子里的村民已经有了些感情，会有人愿意给黑猫东西吃。　　喜欢他的那名少女，也一定会帮忙照顾老了的寝子。　　但跟着他的话……　　他连自己是否能够吃饱饭都不能保证，又如何顾及到寝子呢……　　“那，再见？”

“喵~”　　寝子能够听懂人言，却也只是能够听懂语言。　　说到底，它只是一只猫，理解了人类的话，却理解不了一句话背后的含义。　　少年摸了摸它的脑袋，当做告别。　　却被寝子一猫爪拍了下来。　　“喵~”　　“嗯，再见！”

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应该会再回来的吧……　　在寝子老去之前。　　……　　……　　叮铃铃~　　又是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不知究竟是屋檐下挂着的风铃，还是巫女手中轻轻摇响的神乐铃呢……　　许愿的少年睁开眼，看向身旁也跟着一起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的少女。　　许久说不出话来。　　“再见，寝子。”

少女轻轻开口。　　嗯，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