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毒粉暗器靠近的时候,秦言一剑斩去,动作优美而又富于力道,明明只是普通一剑,没有任何剑气。可是,从秦言手中挥出的一剑,却绝非凡响。虽只看见她抬手的一剑,可是,因为剑势太快,其中到底隐藏了多少剑势剑锋,没有人说得清楚。唯一肉眼可见的是,那些靠近的毒粉暗器,全被那一剑消灭成齑粉,像是被千钧束缚着似的,直接落了地。陆离的长鞭根本还没有机会甩出,就已经被护得严严实实的了。毒粉如同漫天的雪花,纷扬而来,而暗器破空,端的也是疾如风快似电。“退后!”
秦言担心陆离被这波攻击波及,急声提醒,然后,只见她踏上前一步,一手持剑,一手抓鞘,口中默念心诀,与此同时,长剑抡圆在空中划下一个巨大的圆弧,如同一颗巨大的浑圆飞星。纵横捭阖,便是用在此处也无不可。只见剑气喷涌而去,像是溃堤的洪水,一泄如注,又如一条腾飞的巨龙,在天在野,势不可挡。巨大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毒和暗器,均在这威力之下偃旗息鼓,粉末被剑气冲击回去,暗器咔嚓折断,刚刚几乎盖了半个天的进攻,便全在这一击之下灰飞烟灭,就连站在前排的唐门弟子,也因为这巨大的气浪而被掀翻,四仰八歪倒了一地。唐辛杰也被这剑气波及,但好歹身手内力都比普通弟子强,这才能够及时退却,但也脚下稍软,堪堪退了好几步这才靠着柱子停了下来。他皱眉,眼神忧郁,心道:这便是天下第一剑的风范么?可瞬息,他又站稳脚跟,抖了一下微皱的青衣,见管家已从暗房里取出天女散花,这才有了安全感,自言自语:“是我唐门对你不起,可是,却也绝不容你屠戮灭门!”
天女散花,本是唐门最厉害的三件暗器之一,其他两样因为后人粗疏已经失传。而这天女散花,本是取自佛门故事,说的是天女奉命散花以试菩萨和声闻弟子的道行,花至菩萨身上即落去,至弟子身上便不落。脱胎于佛门的故事,本该蕴含慈悲之心,然而,天女散花却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说是走向了另一个死亡与杀戮的极端。然而,也是因为此物一出便注定死亡,所以,天女散花便被封于暗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以维护其名门正派的任侠之意。天女散花的暗器极为精细,是装在一管竹筒内的。这竹筒经过特制的药水浸泡,内里用了特殊的金属镀制,以保证发射此暗器不毁伤其内里。而其中装盛的东西,除了唐门,无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传说中有三种,毒针说,毒粉说,以及……包罗万象。对于天女散花究竟是什么,秦言曾和程纶有过这样一段讨论:程纶道:“唐门会是我们一统江湖的最大障碍之一。”
秦言道:“此话不假。”
“其他毒虫毒粉暗器都不在话下,只一件事棘手。”
“天女散花?”
“是啊,号称唐门的终极武器,绝不是暴雨梨花针可以比的。”
说这话时,程纶阴鸷的脸上竟露出点儿小幸福来,他用手掌轻轻拂过黄泉钩,似在感慨,“不知焦尾剑和黄泉钩的合璧,是否能够敌过传说中的暗器之王?”
“若是必要,我不介意尝试。”
随后两人谈到这天女散花,程纶道:“既然是暗器之王,便不是一般俗物能比,什么毒粉毒针,简直侮辱它的名头。但是,所谓包罗万象,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秦言摇头,“但这般传说绝不是空穴来风,或许天女散花,便是意想不到的内心恐惧吧。”
程纶瞥眼,道:“大小姐心中,什么是最为恐惧的啊?”
秦言轻道:“没有。”
她抬眸,话中有话,“你想靠这个打败我么?”
她骄傲的扬头,“没可能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程纶哭笑不得,却只得顺着这话题下去:“若是有那么一天呢?”
秦言轻笑,双唇殷红,道:“好啊,我等着。”
那次谈话,二人只是再次确定了天女散花的可怕性,却不知这东西可怕在何处。而也就是这之后不久,秦言和程纶有了那一次的比试,程纶果然不敌。而现在,果如当初他们所言,已经到了可以见识唐门暗器之王的厉害了。陆离背着那倒霉孩子,现在秦言身后,秦言长臂一挥,示意他先退,陆离心领神会,眼睛开始乱瞟,正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藏身之地。谁也没有把握,能够毫发无伤的在天女散花之下既保住性命,又能够护住别人。就连桀骜一世的秦言也不能做这个担保。唐辛杰已经接过了那竹管,于秦言看来,便是只是青绿色的竹管,若不识那名头,便会只以为那是风雅公子手中的一管竹笛竹箫罢了。然而,那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唐辛杰握住竹管的尾部,道:“秦言,这是你自寻死路,莫要怨天尤人阴魂不散!”
说罢,只见那竹管前端突然裂开,像是一朵瞬间绽放的花朵,而从那花朵之中,陡然喷出无色无味的花粉来,与此同时,像是礼花绽放,刹那芳华,整个天际都是那璀璨的色彩。秦言紧紧握着剑,眼睛连眨都不眨,死死的盯着那竹管里的动静,可是,让人奇怪的是,既没有毒虫毒粉喷出,也没有暗器飞镖射来。空荡荡的,就像只是单单打开了一件精巧的摆设物件,甚至连一抹杀意一丝戾气都没有。这是什么无人可破的暗器之王?又是什么杀人于无形的天女散花?只不过是空有虚名的玩物!便是这瞬息之中,秦言已然笑了:“原来唐门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她毫不留情,抬手,挥剑,气聚,神凝,兔起鹘落之间,长剑已然绽出万道清辉,如高歌之凤,如九天飞龙,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然后,呼啸而下。那是摧枯拉朽的力道,是毁天灭地的力量,是弑神诛仙的可怕。收剑,地面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已倒地,更有甚至断肢残腿,血流成河,便是有幸运未死的,也已残废,抱着伤处哇哇怪叫。而这院中青竹,如同遭了一场最狂暴的大风,竹叶尽落,竹竿被从中斩断,很多还连竹根都从土里翻了出来,露出大大的竹疙瘩和盘根错节的根部。而唐辛杰,身上衣衫尽破,褴褛如丐,用葛巾簪好的长发被冲散,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痕,血淋淋的糊了一脸。而他的下肢,已经被从腿根齐齐斩断,却又连着点儿肉皮,身下血流如注,痛苦万分。他如同一只落入陷阱即将死亡却又还在生的边缘挣扎的小兽,抖动着残缺的身躯,眼中布满红血丝,激动而亢奋的看着秦言,如疯子般叫道:“杀了我,你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每说一个字,每挣扎一分,腿根处的鲜血便狂涌一次,他整个人都像是从鲜血中爬出来的怪物。“我不杀你,是要问你,除了唐门,还有谁,是杀我父亲的帮凶。”
昔日忧郁跌宕的唐辛杰,此时此刻早已没有了唐家大公子的风范,也没有了天才该有的骄傲和不训,便是天牢里即将被腰斩的死囚,也比他更体面。散乱的长发和着鲜血糊了唐辛杰一脸,这种死而不亡的感觉太过痛苦太过折磨,他只想快点儿死去,只想焦尾赶紧洞穿他的心脏。于是,他这样大喊道:“呵呵,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你以为你就是天下无敌武林至尊了么?就算你得到了天下得到了所有,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年闯入清心茶坊的十七个人是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杀死秦勉那个蠢才的凶手!永远!”
秦言只觉得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开来了,裹挟着千言万语,但她偏偏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她只能看见父亲死去惨白的脸,还有十年前那毁灭一切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唐辛杰这血腥丑陋的不断叫嚣着的嘴脸。秦言觉得头痛欲裂,捂头大叫一声:“啊!”
无数的真力从她体内喷涌而出,然后,已经丧失理智的她举剑,狠狠的劈向那个还在不住激怒她的人。血溅了她一脸,连灰愣愣的布衣上也都是血滴。流血漂橹,伏尸百万,唐门已为修罗场。在满目的血腥中,秦言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熟悉的温柔,她惊愕的抬头,发现自己竟看到了已死十年尸骨无存的父亲。是幻觉!是幻觉!秦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手中长剑仍然下意识的低垂,她看着那幻影,的确是父亲生前的模样,干净整洁的袍子,绾得整齐的发冠,还有端在手中的那一杯“孤芳”。便是这时,秦言突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出来,她道:“爹爹,纵然是假的,你也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她落下泪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反噬而导致的生理反应,而是真正的伤到心间,情不自禁,泪如雨下。她哭道:“爹爹,阿言好辛苦,十年了,阿言真的快撑不下去了……”那幻影朝她微笑,如记忆中的温润:“阿言,过来,让爹爹抱抱。”
秦言虽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但仍保持着清醒,她泪更多,摇着头:“可是爹爹,你不在了,你已经死了,这只是幻象……”是的,那个秦勉只是秦言的幻觉,是在她施展了毁天灭地的大杀招近乎走火入魔屠戮了太多人命之后,心理一时无法承受的压力与矛盾,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一个幻觉来作为她继续支撑着走下去的宽慰与动力。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曾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她哭得很难看,哽咽道:“爹爹,午夜梦回,请你多来看看阿言,便是托个梦说句话,哪怕是告诉我杀你的人究竟是谁也好,阿言真的太辛苦了。”
幻影道:“好孩子。”
然后,这三个字还没有完,便突见满园的风霎时化作利刃,满地的落叶刹那变成尖刀,满庭的花瓣更像是致命的毒牙,带着不可抵御的力量,从幻影的秦勉身后,齐齐向秦言冲来。剑最要远离的便是感情,因为压上了这千钧重担,再顶尖的剑客也举不起手中的宝剑。更何况,这个距离实在太近,太近了。就算秦言反应过来,也断不会拔剑朝那幻影斩去,因为她,绝不可能对自己的爹爹出手,哪怕她知道那是假象。所以,必死无疑了吗?也罢,已经灭了唐门,大仇报了一半了,剩下的……在这个混沌之间,突然又听一声呐喊,叫道:“秦言!”
与此同时,在一圈金色的光环过之后,只见一柄带着浓重杀意和寒气的长钩从天而降,炸开一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