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要取陆离命的人就到了。别说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便是血战江湖多年的侠士刀客,也没有几个打得过秦言,更何况她旁边还有一个人精一样的陆离。所以,没多时,第一波人全军覆没。虽然两人都看出了这一波刺客不同往常,竟把刀锋都放在了陆离那里。收拾完这群急功近利的刺客之后,陆离拍掉手掌上的泥,啧啧感叹道:“终于有一回,让我也体会到主角的待遇。”
秦言道:“等你哪天驾鹤西去,便是妥妥的没人抢得走你的风头。”
陆离吐了吐舌头:“好歹你我合作这么久了,不说两人一体,却也是生死与共过吧,何必一天到晚明着暗着咒我死啊。”
秦言拿棉布擦拭焦尾上的血迹,淡淡道:“这不是你自己找死么?还不兴别人说么。”
“唉,我承认自己是做了错事吧,但我的门主姑娘啊,你能不能别老是揪着我的错处不放啊。”
虽不明显,但经此一事,两人都已明白,这些杀手不是之前那一批,因为他们的目标变了。与秦言相比,陆离完全就是个什么光辉也没有的普通人。而这么普通的他,却成了杀手的目标,究其原因,却也不可能是与江湖中人结仇。联系前面的事儿,很容易猜测,这是他擅自探查打草惊蛇的后果。是冯皇后。冯皇后对陆离下了绝杀令。秦言倒也并不真的就怪罪陆离,毕竟她自己在杀父之仇的事情上也是经常失去理性的判断,而要陆离提醒帮忙。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理智果断的人,在感情的影响下,都会变得迟钝麻木,看不清利害。所以,有情之人才有软肋。所以,没有人可以怪罪。秦言直言不讳点明处境:“能让人除之而后快,多多少少证明,事情的确如我们心中所想。”
所以,冯皇后这一手,看似一劳永逸除了祸患,然而,却又侧面印证了事实。陆离笑容很无奈,道:“我其实也没想着要认祖归宗要去和太子抢储君之位,何必呢。”
他喃喃道,“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她可是我亲娘呢,却连这点儿仁义也没有。”
“呵,兴许你和当今太子一样,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她的棋子。”
秦言道,“我不在朝,却也听过,这位皇后娘娘,想要做武则天第二。”
陆离点头:“的确如此。”
可是太子,仁懦温吞的赵煦,会是唐时的李显么?而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夏,能够支撑这女人的梦想么?见陆离不笑,却露出淡淡哀伤的表情,秦言竟有些不习惯。他的笑,同秦言的冷面一样,都是用以保护自己的伪装。然而,人到了真情实感处,却难以把面具永久的戴下去。由此,秦言安慰道:“我倒认为,萧夫人热情豪爽,很是有趣。萧太医虽古板了些,对你也是极好的。便是一直由你护着的萧白歌,也可爱得很。”
所以,你已经有这么好的家人,不必再去肖想那铁血无情的皇室。“那你还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继父,一个雍容华贵的亲娘,还有一个艳绝天下的妹妹。”
“我们不一样。”
秦言道,“便是洛远道对我千般好,我也记得他是杀我爹的凶手。而这所谓的美满,也是虚伪肮脏的表面。”
洛远道杀了秦言之父,毁了秦言一生,纵然用救命之恩来抵,也最多只能大度的原谅他毁了她的人生,却绝不能把不共戴天之仇抛在脑后。而萧庆元呢,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被抛弃的、残疾的陆离,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知道家。若说萧庆元有什么错处,便也只是为了保护他而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倒也不能一概而论。陆离不是不知道,只是心底头的无奈太重,重得他若不插科打诨的说些其他的,他都担心自己会被这落差和命运打败了。然而,能够打败一个人的绝不是所谓的命运,而是他自己没有了必胜的决心。而巧的是,陆离有很大的决心。他迫切的想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却又像一只忠犬一样爱着他现在的家人。可到底,一个塞翁失马,竟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叫冯皇后的那一招逼得喘不过气来。因为他收到消息,冯皇后放出了信来,说陆离之事说到底仍是东宫暗卫之事,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罪名并不公诸于众,若他能够束手就擒便可免去萧家的连坐责任。据说此刻的萧庆元已经被暂时停职,和萧夫人一起待在家中,形同软禁。至于萧白歌,他早先一步外出云游,倒没有被困住,却也是被朝廷的眼线四处监视着的。东宫暗卫营中的特殊符号被散布在大街小巷,陆离认出,那是叫他投降。一向痞笑人生步步为营的陆离,终也失去了身份,没有了信仰,孤家寡人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看到那暗号,他担心萧家人受到伤害,险些意气用事自缚双手任由冯皇后处置。却被秦言拦住。秦言道:“你若不去,她忌惮你会把事情捅穿,反而不会真的伤害他们。若你死了,那唯一的实证就没了,铲除他们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脑袋,清醒一把,这才颓然道:“你说的很对,是我冲动了。”
“不怪你。”
陆离很抱歉的笑,道:“抱歉了,因为我的冲动出了这种事,那个把你娘和洛芷顺理成章带出来的好计划怕也是行不通了。”
“没关系,”秦言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我还可以用别的法子。”
凌晨时候便来了第二波人,其中还有个熟人。是暗卫拾柒。当年奉旨一起进到训练营、且最后活下来了的出生入死的伙伴,也是之前他的好搭档。便是这个暗卫拾柒,师从千面公子学了高深的易容之术,在岳阳事变之时易容成秦言的模样,替秦言离开岳阳查明鬼尸真相出力。也是这个暗卫拾柒,易容成萧白歌的模样出现,在成功吸引了陆离的注意力的时候,一把短刀刺进了陆离下腹。然而,刀尖只入肉三分,因为假萧白歌握匕的手,被秦言牢牢的握住。秦言一手截住假萧白歌的致命一刀,在刀尖入肉的同时,一脚踹出,假萧白歌眼见偷袭不成急忙闪躲。如同番邦的幻术师一样,粉色的外襟一扫,人已经站在丈外,裹着一个很大的黑斗篷,几乎把脚都一起遮住了。暗卫,本就是在黑暗中行走。而易容,也绝不能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秦言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没有贸然去揭对方的斗篷,纵然现在各为其主立场对立,可好歹有过合作,给彼此留些脸面。见陆离心口的白衣沁出了些血迹,一点点的濡湿衣衫,虽然会痛,但到底没有大碍。秦言便长剑一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的?”
总不能叫那些人不但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们,还一波接一波的赶来吧?就算是钢筋铁骨,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拾柒不语,只一副“我既被你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陆离道:“暗卫之间都有特殊的联络暗号,就像蜜蜂蚂蚁,只要被一个发现,便会被告知所有人。”
“既然你知道这种暗号,能不能把它切断或者替换?”
“每一次行动的暗号都不一样,我也不知这一次用的哪一个。”
两人把目光落在拾柒身上,试图从她嘴里得知暗号。可是,陆离自己也清楚,如果拾柒真的告诉了他,那么,也就等于背叛了东宫。所以,拾柒不会告诉他。然而,还没有等他们问,拾柒居然率先道:“我可以告诉你,甚至可以帮你一把,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的师傅,他死了,我想得到他的尸体。”
拾柒的师傅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千面公子,龙抬头的好日子,死在了他最中意的女弟子拾柒手中。因为冯皇后下令,千面公子恃才放旷,竟易容成某府知府行了公权。责令暗卫拾柒,大义灭亲将之拿入大狱。然而,在捉拿归案的过程中,拾柒不小心将剑捅进了他的腹中。顶着一张别人的面皮,他卧在她怀中,就如同当年教她易容术时候的亲密。他说:“小拾柒啊,你知不知道那么多人里面,为什么我只选了你一个么?”
拾柒亲手犯下欺师灭祖的罪行,饶是看惯了生死,此时也难免有些难过。她羞赧答:“你说,一个我的样子,房中……术应该……”“呵,这是我哄你的啊,”千面公子道,“我选你是因为……你长得水灵,手指也好看,做我妻子的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拾柒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师傅是御女无数游戏人间的登徒子,恃才放旷,仗着天下无双的易容术,便傲视群雄,并且视苍生如草芥。可原来,那种放荡不羁之后,是一颗想要安定的心。最后,千面公子揭下脸上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平凡的脸上满是惆怅,他说:“以前你总说想看看我这面具之后是怎样的脸,现在看到了,很失望吧?一向爱美宠美得千面公子,竟只长得这样平平无奇。”
最后他道:“离开暗卫营吧,就算不是我的,也做别人的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拾柒将千面公子的尸体带回去复命,却被上头扣了下来。上头说,千面公子做了一辈子的人皮面具,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脸也会被剥下来做面具吧?拾柒不愿自己的师傅死后而不得安息,顶撞了那人,然后被关了禁闭,待她出来时才知道,师傅的尸首被放在了玄宫。因为,他有一颗万里挑一的心,据说以之炼药可以制长生丹。笑话,若他真有这样的心,为何自己还会死呢?不过是天家贵胄妄想把权利生生世世的握在手中。而那玄宫,有从北地湖底运来的玄冰,尸体放置其中,便是百年也不会腐。而千面公子,作为炼制长生丹的药引子,所在的地方却机关重重。“那是夜师的机关术,”拾柒道,“只有他的传人才能够打开。”
秦言用余光去看陆离,没想到他居然师从夜师传人么?难怪当时初遇鬼尸时,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在用剑阵为引困住鬼尸。陆离矫揉造作的点点头,道:“低调,低调。”
秦言不再说什么,只觉得陆离此人就像是一个有待挖掘的宝藏,每一次挖出来的东西都让人惊讶。却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拾柒的脸全部被黑斗篷遮住,看不出表情,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个单薄的影子,不遗余力的扮演着别人的生活了。拾柒道:“你告诉我破解机关的方法,我便告诉你这次行动所使用的暗号。”
呵,还真是贤惠,知道陆离不可能和她一起前往玄宫,便索性只要破解机关的暗号了。倒也不强人所难啊。陆离却道:“我不想知道暗号了,我拜托你另一件事吧。”
秦言秀眉一挑,似乎已经猜到是何事了,拾柒则问:“什么?”
“我帮你破机关得到千面公子的尸首,你则把我……们带进皇城。”
他说我字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余光去瞟秦言,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果然是这样啊。秦言心道。拾柒想了想,答应:“好,我带你进去。但你也知道,我只想得到师傅的尸体,并不想与他们作对。”
“我明白,”陆离扬起的嘴角慢慢放下,像是在嘱托什么,他对拾柒道,“其实你师傅说得对。”
他很在意你。可是,陆离却没有这样的师傅,只有这样的养父母,和一个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一心想要除掉他以掩盖真相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