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付亦清是不打算插手清棱的事情,毕竟校方也已经请来了一位据说很有名望的驱邪师近期常驻。虽然对方所谓的名望多半是有不少水分在的,但好在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付亦清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着的,在她捡到那个信封之前……付亦清是在中午的时候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位驱邪师的,是个陌生的面孔。她和莫汐结伴走出教学楼,那位驱邪师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莫汐不太专心,对方又抱着不少文件阻碍视野,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和莫汐撞在一起。力度不大,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因为这一撞,一个信封从那一摞文件中掉出来。他似乎很急的样子,只扔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去了,完全没注意到遗落在地上的信封。付亦清抢在莫汐前面将信封捡起来,却并不急着打开。或者说她并不想在莫汐面前打开。面对莫汐的好奇心,付亦清也只是敷衍地说着随便打开别人的东西不好,我们找机会还给他之类的话。随后便一路强行推她去食堂。付亦清特地选了一个和莫汐有些距离的窗口,加上长长的队伍,能确保莫汐看不到她,好让自己有机会打开那个信封。虽然这种行为的确不太好,但这个信封上的符纸固封,应该更不好才对。付亦清将手伸进口袋,单手打开里面的盒子,指尖沾取了一些盒子里的朱砂粉抹在符纸上,随后只需轻轻一吹,符纸燃烧殆尽只余信封,却不见半分火焰。这点小把戏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甚至用不上咒印咒文。信封不算厚的,里面也就只有一个密封袋和一份图纸而已。密封袋里所封存的是一张烧剩下的旧报纸,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所报道的文章正是几十年前某处乱葬岗焚毁的新闻。从文章的配图上能依稀看出,乱葬岗上伫立着为数不多的墓碑,那其中有三方墓碑是可以看到背面的,而三方墓碑上都被刻上了相同的咒印。至于那张被折叠起来的图纸,就是一张普通的学校平面图而已,上面被做了些标记。通过空白位置的标注可以依稀辨识出那些标记的指代。墓碑的位置,挖出招鬼符的位置,过去几十年间每一次恶灵出没的地点。这些东西都是看起来杂乱无章的,但却能组合成一个并不完整的卦图。卦图只有四卦,四卦皆凶。这四方凶挂就如同一个死阵,几乎是凡现世必索命。至于索去几条人命,就要看设阵者下了多少功夫,破阵者采取什么法子了。而那所谓的七方墓碑和七张招鬼符则更像是牢笼和诱饵的作用。招鬼符引诱四方恶鬼而来,墓碑则形成了一个闭环的状态,上面所刻的咒印便是专门布给恶鬼的结界。如今墓碑已无处可寻,结界虽在却也不太会被察觉。只是付亦清不明。这么大的一个计谋,这么多次的恶灵作祟,竟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到付家耳朵里。或者,究竟是什么人,将这消息完美压下去。至于破除的法子,那位驱邪师想来也是多少知晓些才会那般慌乱。驱邪师的职责本是要防止恶鬼伤人,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保全最大利益。只是奈何此次形式不同于往日。对于大多数的散修而言,最先想到的法子莫过于破除四卦。但如果强行破除,那原本的结界便也无存了。数十年所聚集的恶鬼四散而去,这将是整座城市的灾难。若是不破,便只有将剩余四卦补全才能一时间相安无事。可无形的卦象不是那么好补全的,没有人知道这中间要填上多少至阳血液,填上多少条人命。也没人敢担保这法子能支撑多久。不过好在这四卦未全,对于身处世家的驱邪师而言,还曾听闻第三种方式。就像驱邪师的宗旨中所说的那样,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保全最大利益。事态紧急,付亦清顾不上其他,这等祸患,须得尽快破除,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付亦清艰难拨开人群往外冲,回到宿舍清点自己剩余的材料,这法子需要填补上大量符纸,眼前这寥寥一二十张还差得多。她刚将少数几件散落各地的法器收进包里,虽然她动作很快,但还是在门口和莫汐撞个对面。莫汐早就注意到那个唯一逆着人流的身影。信封还拿在付亦清手里没来得及收起来,莫汐不在乎她去干什么,她总是突然请假离校,故此只催她去归还信封而已。那位驱邪师的办公室是校长特意收拾出来的,在教学楼的顶楼。办公室的门并没有上锁,但里面也空无一人。莫汐亲手将信封放在办公桌上,却听身后似有异响,付亦清在她放信封的空档从门边挪到柜子前,打开抽屉肆意翻找。莫汐上前去拉她离开,但付亦清不但无视她的拉扯,对她的劝阻充耳不闻,反而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迅速。门是虚掩着的,门外的脚步声很轻,所以等莫汐听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但意料之外,推门进来的不止是那位驱邪师,还有他们的校长。那一刻莫汐的大脑直接宕机了。中午的教学楼本来就没什么人,何况是在顶楼,整个走廊都看不到人影,故而显得愈发安静了。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马克笔划过白板的声音。付亦清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此刻正在白板上画着些莫汐看不懂的东西。她何其专注,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分给门口的二位,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清然。清然!”
眼看着校长的脸色越来越差,莫汐只能开口提醒她,可一连叫了好几声都不曾得到回应,只留莫汐一人尴尬。她也不能只愣愣站在那等着校长发火,只得拉过付亦清扔在桌上的包,从里面翻出学生卡,连同自己的一起递给校长。这似乎也是一条不成文的校规,说是主动上交可以减些处罚之类的。不过莫汐也不太确定,她几乎没犯过什么错。校长接过学生卡,付亦清白板上的图也画了一多半,先是放大版的学校平面图,此刻又在上面画着其他的东西。她是在利用平面图给法阵定点。那位驱邪师看着她画下的法阵,眉头微皱,但随后却又转头安抚起校长,还顺手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写有左清然名字的学生卡,准备放回她包里。虽然有可能借机探查对方身份才是本意。那个包里多是些法器符纸之类的寻常物件,学生卡原本是放在外侧的一个小口袋里的,里面除了学生卡还有两个小本本,是那种用皮革做外皮的小证件。其中一个是清棱的学生证,另一个则是驱邪证。莫汐当时拿学生卡时紧张到手抖,并没有注意到。“左清然。”
他念出学生卡上所写的名字。“付亦清。”
随后又特地提高了声音念出驱邪证上的名字。装模作样念完后,再好好将东西放回原处:“我说什么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我这‘借’东西。黄校长,您和这位同学最好还是略回避一下。至于您先前提到的解决方案,等在下协助付家掌门人决断之后自会与您辩明。”
他口中这么说着,用那副几乎焊死在脸上的笑容努力将校长和还在状况外的莫汐送出去。借着送校长出去的名义,他在走廊里巡查一圈,确保顶层真的没有其他人后再返回办公室,将门从内部上锁。随后又找出自己的驱邪证给付亦清看,付亦清也很给面子地接过来。对方叫张言,目前处在A级驱邪师的位置,看起来似乎还是靠谱的。“你去想法子多叫些同行来,好控制住场面。找散修,别找世家。别说我参与进来了。大门那里同行守着,别随便让人进来。”
张言接回证件,但不太明白付亦清的用意。按理说,世家普遍都比散修靠谱,何况她自己就是世家掌门,自然更多选择用自己家里的人。“恕在下冒昧。您是不想在学校里暴露呢,还说是想瞒住什么人呢。”
那支游走在白板上的笔似乎顿了一下:“要确保法阵不出差错,也要尽可能排除一切阻碍因素。我弟弟还小,年轻冲动,不该被卷进来。”
说到这,张言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太过短暂,不好辨别。而且付亦清似乎也没注意到这点。“劳烦先生帮我准备大半碗温水,五十张符纸。再去筛几个八字最好的人,凑一碗血来。凑好了顺便再取一个空碗。凑完血,就能疏散学生了。”
温水画符?张言还是头一次听说。取血是件耗时间的事,校长通知到每个班,师生将名字和精确到时辰的生日写下来统一收取,再由张言一张张翻看。在校的师生大概有两千多人,等几乎收齐了,张言之前在群里发布的消息也开始把人吸引过来了,四五个人一起筛查倒还快些。也就一个小时,从成堆的八字中挑出来顶好的二三十位师生,还有一位自愿出力的驱邪师。消毒的器具是有的,但散修总归是搞不到那些医院的专业抽血管,付亦清也不会随身带着,故此一人取不了太多,堪堪挤出不太满的一碗来。那边付亦清闲来无事,又将法阵和平面图画在纸上,准备让张言参照着。张言推门进来时,她也才刚放下笔。她从包里取了朱砂粉来倒在空碗里,又稍微兑了点血进去,调成个颜料,叫张言照着图纸,用这个补全剩下的四卦。至于图纸上那个小八卦阵,是画在教学楼正前方的,也就是整个八卦图的正中央,得用干朱砂,做破阵之用。当然了,张言也知道,他所看到的一定不是完整的阵法,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肯定还有更重要的部分是需要她亲自执行的。张言从付亦清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她只说她的法子可以把牺牲降到最低,但却并不告诉张言这法子要牺牲什么,牺牲多少。张言相信她,只是因为她是付亦清。她是付家掌门人,是顶级驱邪师。那扇门应声而闭,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付亦清先是用手指粘着朱砂粉画了张符纸用打火机将符纸点燃。点燃的符纸在血碗上空燃烧,灰烬落在碗里。符纸烧完,她又拿了一卷红色丝线泡进去。至于桌上那碗清水,付亦清打开包里的折叠刀,用左手用力握住刀刃,右手再将刀抽出来,刀刃再手心划出细长的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落在碗里,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尚有余温的清水中迅速散开。直到那只碗剩余的部分都被鲜血填满,雪白的毛笔笔尖落在碗里,缓慢的搅动让整碗液体都被晕染上明亮而均匀的红色。她伤口也不处理,就只是随手找了一条白色的绸带裹在手上。被清水稀释过的鲜血落在明黄色的符纸上,笔尖划过只留下浅淡的痕迹。 付亦清所画的就只是最普通的符文,没什么特别,行业内人人都会的那种。符文分三种,驱鬼符,结界符。和……招鬼符……桌上留了四张驱鬼符,十四张结界符。付亦清嘱咐张言将驱鬼符贴在原本凶四卦的位置,再将结界符绕着学校围墙贴起来,中间挂上浸血的红色丝线。还有就是,在今天下午五点半准点起法破阵。那个小八卦阵就是为他准备的。密集的人群涌出宿舍楼,付亦清又是唯一逆着人群前行的人。只是这一次,少了先前的慌乱与不安,付亦清的脚步中多了些许沉稳与坚定。在门内的大厅里,付亦清和莫汐最后一次擦肩而过。莫汐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没能拉住付亦清,就连呼喊声也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余下的只有付亦清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宿舍空空荡荡,门外人声交错。她拉开椅子坐在桌前,就那么坐着,静静听着门外的交谈声,那些声音来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今天过后,一切都将重新归于和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她的柜子最里边,挪开堆放的衣服,露出她想用杂乱隐藏的东西。扁平的箱子贴着柜子的铁皮竖立着,箱子里是一套白色的衣袍,白绸一尘不染,折叠整齐,足见主人珍视。脱下校服,换上白袍,马尾也换了扎法。她原想着给弟弟留一封信的,但提笔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悬置许久,却一个字都写不出,只有泪水浸湿信纸,晕开笔尖的墨渍。信纸最终被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箱子里只留了一只玉牌。她不用顾虑太多,这箱子也只是安排人来取就好。付亦清依旧是走在树荫下,西斜的阳光依旧透过树梢的间隙洒落。北风吹起绸带,吹落金黄的银杏叶。她走在落叶中,行在阳光里,这是天冷下来后最好的一次阳光了。也是最后一次。张言从校长室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小型相机随手拍下,准备日后洗出来送给她。不过说不定没机会了。天色逐渐暗下去,付亦清的法阵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巨大的法阵几乎占据了整个平面,法阵周围也贴好了一圈灵符,除了紧挨边沿的位置,那是她要站的位置。那一圈灵符,和其他地方所帖的都不一样。那是先前的招鬼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