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弘历时就已暗许芳心,可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心夫妻,她却不敢去猜度弘历是否对她用过真情,只怕得到与希望相反的答案。直到玹玗的出现,让她慢慢看到真相,帝王之情果然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但感慨同时,她又觉得弘历对玹玗的用情似乎不同,利用必然是有,可亦有真心。所以她曾一心想着把玹玗嫁出去,总觉得只要没有了玹玗,一切都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弘历再不会以真心对待任何人,在感情上她虽然不会赢,但也永远不会输。可太后却明白的告诉她,玹玗迟早会成为帝妃,有皇帝与别不同的对待,再加上太后做靠山,她这个皇后岂不会被架空?乾隆朝绝不能再有个“董鄂皇贵妃”,因此她冒险一再对玹玗下手,可每次都被弘历揭穿,虽然没有挑明一切,却也次次话中带话的予以警告。启祥宫事件让她看得更清,所以不能再冒然出手,可弘历对玹玗的纵然和宠溺却太刺眼,推己及人,或许还有别的和她一样难以容忍,且看人斗好过自己上场。而对付玹玗的最好利剑就是贵妃,挑起太后身边的人内讧,她就可以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但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错。佩兰是何等清明之人,眼下看似被太后冷待,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而皇后和贵妃本就在不同阵营,如今佩兰膝下收养着永璜,俗话说立嫡立长,从储君密匣升上正大光明匾额的那刻,这两个女人之间就注定会有一场血战。所以甯馨刚一开口,佩兰便知此举并非善意提醒,而是在寻求一颗过河卒,手段看似柔和,但这份心思却十分歹毒。“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但去圆明园休养总得迟些日子。”
抿着一抹浅笑,佩兰微敛眼眸,不动声色的反将一军道:“殿选之事就够得皇后娘娘忙了,偏此刻又填了两位新贵人,皇后娘娘要悉心教导,自然是分身乏术。虽有纯嫔帮着协理六宫,可她素来是个不管事的安静人,只怕刁滑奴让她无法周全。皇上体恤我身子些不爽利,让我暂时不要劳心六宫事务,可总得有人提点纯嫔几句,为皇后娘娘减轻不少负担才好。”
甯馨的眸光骤然微沉,可唇畔却浮出浅浅笑意,十分平淡地缓缓回道:“还是贵妃心细,病中都能想得周全。”
饵已抛出,鱼却不上钩,一番心思竟成徒劳。面对这样的结果,甯馨似乎也不怎么失望,因为佩兰的细腻常常会让人背脊发凉,若真是简单几句就挑唆成功,反而会让人担心佩兰是不是有什么算计。又坐了半盏茶的时间甯馨才起身离去,可刚一踏出储秀门,怒意便从眸底迸出,侧头向身旁的翠微问道:“你看贵妃像生病的样子吗?”
有些心不在焉的翠微,慢了半拍,才十分隐晦地回答:“贵妃娘娘常常都是那个样子。”
“坚诚,去太医院看看贵妃的方子,让御药房挑御用药材给贵妃煎煮,然后你亲自送来储秀宫,看着贵妃服下再走。”
甯馨冷冷哼笑一声,低喃道:“既然你喜欢生病,那本宫成全你,良药可口,多吃几副就当补身了。”
“嗻,奴才这就去办。”
坚诚正愁找不到机会向贵妃传递消息,不曾想皇后竟歪打正着的成全了他,连忙应下差事小跑步而去。默默地跟在甯馨身后,翠微忽然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了,玹玗姑娘大闹启祥宫,贵妃娘娘偏在当天病倒,贝勒爷竟也是在同一天告假,怎么什么事丢凑到一起……”甯馨没有作声,用眼角余光微微瞄了翠微一眼,那些古怪的地方她早已洞悉,只是按捺不发。每件事情都串联得太巧妙,玹玗、萨喇善、佩兰他们三人自然不是同谋,那当中就必定有穿针引线之徒,或许还不止一个,要想将这些鼠辈揪出来,她就绝不能心急。而翠微那看似不经意的喃喃自语,却是衡量过的故意之举。因当初一时贪婪,私留下甯馨要让处理掉的冰花玉簪,怎料就此被甯馦抓住把柄任意操控。虽说只是初一、十五回答几个问题,汇报甯馨在宫里的近况,可私自泄露主子信息,若被抓住定是小命难保。但翠微还不自知,她现在的状况就像是在泥沼中,拼命的想急着挣脱,只会让她越陷越深。储秀宫的寝殿内。今夜当差的奴才全都退到门外,而前一刻还无精打采的佩兰,此时竟神清气爽的在书桌前练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见那龙蛇飞动狂草,伺候笔墨的金铃不禁蹙眉问道:“娘娘最不喜欢东坡先生,今日怎么以他的诗句练字?”
缓缓放下笔,佩兰自斟了一杯茶,唇角浅浅浮出冷漠的笑意,反问道:“皇后很喜欢苏轼的诗词,若本宫没记错,你也喜欢苏轼的词,尤其是那首《江城子》,为什么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金铃微微点头,敛眸笑道:“其实,我也是因为这首《江城子》才会想了解东坡先生,知道他一生的情和爱都只给一个女人,所以又读了更多。”
“对啊,很多闺中女儿都是因此喜欢苏轼,可皇后却与众人不同,纵然多惊才绝艳的词句,她都只是为迎合皇上的喜好罢了。”
放下茶盏,佩兰凝视着今日所写的这些字,嘴角不由得勾起嘲讽的浅弧。“再聪明的女人都会为情所困,为了男人而变成傻子,皇后便是如此,玹玗也未必能成例外。但皇上绝不是苏轼那样的专情人,皇后还没看清楚,皇上最像苏轼的只有一点,就是本宫最厌恶苏轼的地方,也是皇后求而不得的根源,更是有可能让玹玗万劫不复的深渊。”
金铃听得满头雾水,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对自己所仰慕的古人还是竭尽所能的去了解,可在她的记忆中,并不觉得苏轼有任何让人厌恶的地方啊。蹙眉思索了半晌,茫无头绪的金铃正自个儿犯嘀咕,忽然听到坚诚的声音传来。“奴才奉皇后娘娘的命令,给贵妃娘娘送汤药。”
没有得到回应,坚诚又提高嗓音,说道:“皇后娘娘忧心贵妃娘娘的身子,这才特地命御药房,以后给贵妃娘娘的汤药都要选御用药材熬煮,并由奴才亲自伺候贵妃娘娘服药,直到贵妃娘娘痊愈为止。”
佩兰和金铃相视一望,不由清然一笑低声道:“皇后的沉稳被打乱了,越想得到就越是无法掌控,如此下去只会陷入被动局面。”
“二阿哥已经是太子,皇后娘娘又何须再挣朝夕恩宠……”话到此,金铃终究把心中所想咽进了肚子里。虽然是奴才,但金铃也知道嫡皇后不可轻易废除的道理,所以与其纠缠于后宫争宠,皇后只需要好好扶持二阿哥,尊荣和地位就无人能及。纵然贵妃一心想让大阿哥上位,可就算太后有意,皇上也绝然不会答应,男人心里终究存有嫡庶分别。雍正帝就是清楚,康熙爷心里的人选始终是嫡子,才会走上杀父夺位之路。而之后雍正帝自创秘密立储,却更是弄得后宫诡云弥漫,弘晟仅寄养在孝敬皇后膝下的所谓嫡子,依然逃不过被人处心积虑除掉的悲剧。可想而知,所有的女人都清楚,在男人心里终究有着嫡庶尊卑贵贱的等级量尺。似佩兰如此精明,也会有被迷雾蒙眼的时候,到底还是应在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冷眼望着皇后的时候,贵妃尚算是个清醒的旁观者,却忽略了自己也陷在这片绿柳红墙之内,乾隆朝后宫争斗的困局之中。所以当局者迷,皇后也好,贵妃也罢,甚至是看似超然的玹玗,谁都不是清醒冷眼的人。“康熙王朝九龙夺嫡是怎样的局面?”
佩兰勾起一抹冷然的蔑笑,身边奴才想得到的问题,她自然不会全数忽略,只是有些东西自己清楚就好,纵然是心腹也不能宣之于口。嫡庶之分又怎样,历朝历代有几个嫡子能稳稳当当的坐上皇位?皇上还年轻,爬上龙榻的女人将越来越多,每一个有幸侍寝的女人,都会奢望有朝一日能等上众人向往的巅峰。人性,本就贪婪。这座紫禁城如同困兽牢笼,处在危机中的女人会疯狂为自己寻找安全感,拼命的想要抓住以为能保护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帝王的恩宠,皇后的宝座,太子的尊荣……都是紫禁城中女人争夺的目标。攀附圣宠是条不归路,紫禁城有进无出,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除了那些能看透红尘的后妃,其余的都只剩下一件事,永无止境的斗。而诡谲阴云下的弱肉强食,若是过早就出于风头浪尖,那必然会是众矢之的。也正是如此,皇后才费尽心思的与妃嫔争宠。说起来可能会有些残忍,但为了应付后宫争斗,皇后总要为自己多留些后备人选,否则一旦永琏折损,日后即便能被尊为母后皇太后,也不过是个好看的摆设罢了。想想当年孝端太后是怎样的境遇,孝庄太后又是如何的尊荣,这些尚未飘远的真实历历在目,岂能让人不心惊胆寒呢。位居中宫,膝下仅有一子,断然应付不了局面?得宠,才能够多子,方可保证自己的尊荣无损,就好比一块肥沃良田,总能栽种出庄稼,自然再无后顾之忧。所以在佩兰心里,对付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只是第二步,第一步是要设法把良田变成瘦土,任凭多少雨露浇灌也注定长不出半颗草。“娘娘,坚诚还在外面候着呢。”
见佩兰虽然面色平淡,眸底却渐渐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金铃心中暗暗轻叹,才柔声浅笑道:“凉他一会儿,做样子给皇后的人看到就行了,难不成还真让他捧着药在外面站一晚上?”
“迟早要有这么一天,才能保他在皇后身边留得长久。”
佩兰这话似哑谜一般,嘴角勾着一抹莫测的笑弧。“让他进来吧。”
就和以前一样,坚诚在门外趾高气扬,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待站到佩兰面前,见殿门关闭,便即刻堆上了满脸谄笑。“请娘娘放心饮用,这不过是碗消暑的凉茶。”
坚诚也是个懂得培植势力的人,前些日子收了个在御药房当差的干儿子,名义上是为了更好的帮皇后办事,说穿了还是在为自己筹谋。在佩兰暗示的眼神下,金铃接过坚诚手中捧着的药盏,用勺子拨了拨深棕色的药汤,见已不烫,才又恭敬的递上。“今儿天色不早了,本宫只有一句话要问……”佩兰端着药盏,却没有半点要饮用的意思。“奴才也只有一句话来回贵妃娘娘。”
坚诚略缓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让人传递书信出去,要馦福晋明日清晨入宫。”
佩兰明亮的黑眸溢出浅笑,“只怕馦福晋还以为皇后唤她入宫是叙姐妹情呢。”
“贵妃娘娘放心,自然有人会去提点的。”
坚诚早已发现翠微的不对劲,此前也大致向佩兰提过。慵懒一笑,佩兰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坚诚退下。随手将那盏药汤倒进盆景里,然后命人灭灯,今夜得早些休息。皇后身边的多心者,一个接着一个,眼下怀疑到甯馦身上,却忽略了身边最大的祸害。明日的长春宫,定会有番别样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