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带给姐姐。”
甯馦微微勾动嘴角,语气中不禁溢出一丝讽意,又感慨道:“其实姐姐尊为大清嫡皇后,又与皇上鹣鲽情深,额娘实在无需那么费心,毕竟隔着一道高深红墙,墙外人未必能真正看懂墙内事。”
“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养心殿了。”
李怀玉察言观色,深知甯馦素来与富察老夫人不睦,这番话分明就是有意往甯馨心口上插针,他可不想看两个女人唱戏,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皇上正与几位大人议事,交待奴才在殿外听差,真不敢离开太久……”“瞧,正事都忘了说。”
按捺住心底不悦,甯馨对李怀玉淡淡笑道:“萨喇善的额娘旧疾复发,旧年在畅春园修养时,太医曾对馦福晋说园子的地气好,最适合老夫人夏日避暑养病。所以今日馦福晋想向本宫求个懿旨,让老夫人去园子里小住,一来成全她的孝心,二来也可让萨喇善安心当差。”
为了接下来的布局,有些事情只能忍着,却不代表不提醒、不警告。甯馨的弦外之音,就是在应对甯馦的话中有话,事分轻重缓急,且自家姐妹总要留些情面,对棋子定是要用到尽处。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若非先前后殿的一番私语,恐怕就连神机妙算的甯馦都难以看破,谁会想到女人的战争能这般不择手段。李怀玉离去后,甯馦又闲话了一盏茶的家常,见快到正午才起身告辞。苦心算计了一番,却没能达到目的,偏偏甯馨又指定翠微相送,眼下跟在一言不发的甯馦身后,翠微只觉得心有吊桶,七上八下难以安宁。做贼心虚的人最害怕风平浪静,尤其是面对甯馦这样的对手,她若不将心思展现人前,谁也猜不到在那看似镜水的瞳眸下,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潮。走西二长街,拐入长泰门,在经过储秀门时,恰好遇上金铃送太医出来,甯馦便略停了脚步。“贵妃娘娘可大安了?”
甯馦柔言浅笑道:“虽说我家贝勒爷在内廷当差,但平日里我也不喜打听后宫的事,今儿前来看望皇后娘娘,方知贵妃娘娘病了,刚才还想着,我往顺贞门正巧要经过储秀宫,是该要进去请安才对。”
“福晋有心。”
金铃额首谢道:“有皇后娘娘眷顾,让御医照顾咱们娘娘的身子,凡熬煮汤药皆选御用药材,这两日娘娘已经大好,只是太医嘱咐还需静养。”
“正是呢。”
甯馦秀眸微敛,她本来也就没那闲情去探病,故意和金铃说这许多话,只不过是想透露点信息让佩兰去琢磨。“天气炎热最惹人心烦,我也就不进去搅扰了,还劳金铃姑姑替我向贵妃娘娘问安,等贵妃娘娘身体痊愈后再亲自去请安吧。”
“是。”
金铃微微福身,又道:“宫内还有事务,奴才就不远送福晋了。”
跨出大成右门,又是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走出顺贞门站在马车前,甯馦才回过头正眼盯着翠微,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弧度。“福晋,皇后娘娘为你准备的东西都已装车……”翠微轻轻咬了咬唇,甯馦的笑让她觉得背脊发凉,敛眸避开那锐利的视线,嗫嚅道:“蒲嬷嬷明早会到府上听后差遣,待圣旨下达就随福晋及老夫人前往畅春园,福晋若还有其他吩咐……”“该吩咐的早就吩咐过了,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次,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奴才。”
甯馦噙着笑意,轻言细语却如锐利般长针戳在翠微心头。翠微心中一颤,怯怯地低声道:“奴才愚钝,不明白福晋的意思……”“愚钝?”
甯馦冷声哼笑,没有转过身,只用眼角余光瞥了翠微一下,没再多言,径自登上马车而去。紫禁城是个荒唐的地方,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得长,被越多人需要才会被越多人保护,否则会折损在谁之手还真不好说。就好似她今日入宫,甯馨明明心里有话,却不敢直接问出来,便是察觉到她这个妹妹有问题,可又能怎样呢?要想用她,自然就得全心护着,纵有再多不满都只能忍下。而此时,马车上还有个人,便是突然告假的内廷侍卫长萨喇善。马车一路前行,萨喇善撩起车帘,望向越渐变小的宫门,直到出了内城,他才打破沉默,问道:“皇后娘娘传你入宫,还赏下这许多物件,葫芦里又卖什么要呢?”
若以前只是听闻,可随着在内廷当差的时间越长,他亲见了不少甯馨端方大雅下的心思,这才因为担心而跟着来,一直在车内等到正午。“皇后娘娘体恤,让婆母去畅春园小住,说那地气好,最适合修养。”
甯馦淡笑着喃喃出声。“眼下?”
萨喇善不禁诧异,皇后的权利固然可以眷顾宗室亲眷,可畅春园乃太后所居之处,前几日才大闹一场,眼下皇后怎么会擅作主张。甯馦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请了皇上的圣旨,又言夫君素来孝顺,若婆母能早日安康,夫君也能好好的在宫内当差。”
“这话是说给你听的,看破不点破,这是警告。”
萨喇善不以为然的一笑。“警告归警告,皇后还有事儿要求着我呢。”
甯馦侧头迎上夫君的视线,黑眸中盈着满满笑意。“皇后指了蒲嬷嬷来伺候婆母,说毕竟不是旧年,若太后邀请婆母入园小住,自然会处处担待,可今年是皇后的好意,所以得有个宫里的老人帮着周全。”
“这个蒲嬷嬷可是当年陪嫁入潜龙宝邸的那位?”
萨喇善想了想,却依然不明白各种玄妙,女人心思比那九连环还难解,他也不愿去费这神,索性笑道:“好赖这些女人的勾心斗角有夫人处理,为夫还是陪着皇上钓大鱼吧。”
眼看裕陵竣工在即,张廷玉突然悄悄递上密折,告发鄂昌勾结营造司的采办假造账目,皇陵的材料费比市面上贵出十倍不止,差价的九成都送进了鄂昌府中。此事弘历守得极严,也就只有弘昼和他知情,并且吩咐他们只能密查,不能漏出风声,尤其还警告了李怀玉,若鄂昌贪赃一事传到玹玗耳中,养心殿的总管就得换人了。可说到查贪腐之事,在他们身边耳目最广的当属玹玗,除了琉璃厂的兰亭古墨,还有城内往各处送菜的贩子们,都是郭络罗府最好的眼线。可弘历偏下了那句圣旨,此事不能将玹玗牵扯景来,无疑令弘昼少了最好的帮手,所以只能把心思用在甯馦身上。“夫君放心,昨日已经叮嘱了几位打理外面营生的管事,留意最近铺子里去了什么人,买了什么货,还交代了他们和有往来的商家也相护通气,八大胡同也安插了眼线,就鄂昌那性子,但凡手上有易得的银子,还不拼了命的花。”
甯馦八面玲珑,嫁给萨喇善不过半年就讨得阖府上下喜爱,不仅早早接管了府里的营生,还把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府里当差的个个都听她指派。萨喇善点头笑道:“有你安排为夫自然放心,可我整日在御前当差,若你又随额娘进园子小住,恐传话不方便。”
“皇上也没说立刻就办,只让听着风收集证据而已,想来没这么快有消息,且我还托了云织姑娘,以她的身手,还怕不能来无影去无踪的出入御园。”
甯馦不紧不慢地打扇,又抽出手帕为萨喇善拭汗。“再说了,皇后只是想把蒲嬷嬷送进畅春园,额娘不过是借口,我且小住上几日,便称府中有事也就能脱身出来,不会耽误查访。”
看着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夫君,甯馦嘴角不由自主地微扬,复杂的眸底透出满足的笑意。同为富察家的女儿,她这个不被看重的庶女,比起那自幼金尊玉贵的嫡女,曾经确实处处委屈,眼下却应该无比庆幸。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为了给家族开枝散叶,丈夫纳妾不可心嫉,纵然再多不甘也只能忍,但多少还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可紫禁城里,皇室要后宫充裕,繁衍子嗣才能江山永固,三年一度的选秀对红墙内外的女人来说都是噩梦。尤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亲自帮皇帝选了女人,还得时刻提醒着皇帝雨露均沾。但这些都不是最悲哀的,真正的心痛如绞,是要费尽辛苦教会一个不被看中的女人如何讨得皇帝欢喜,并亲手将其送上龙榻。皇后安排的蒲嬷嬷是康熙朝时的宫婢,一直跟在教引嬷嬷身边当差,后来年满出宫却已无家可归,以至于流落秦楼楚馆。富察老夫人素来喜欢拢络被放出紫禁城的宫女,得知有蒲嬷嬷的身世,便为其赎身带回府中,所以甯馨全部的取悦之术皆乃蒲嬷嬷教授。如今想方设法的要把这样的人塞进畅春园,皇后的用心已经显而易见了,虽说这般拐外抹角让奴才们猜不透,却并不代表有些心清目明的人看不懂。紫禁城华灯初上。金铃匆匆返回储秀宫,遣退了殿内伺候的奴才,悄声对佩兰说道:“娘娘,奴才刚去内务府查过,果然如娘娘所猜测。”
佩兰沉吟道:“皇后这步棋走得可真是隐忍……”“娘娘,皇上与和亲王出去了,从内务府回来时,奴才悄悄绕道养心殿瞧了瞧,皇上应该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去了畅春园。”
金铃眉头微蹙,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后如此心思,娘娘要不要告知太后?”
“本宫何苦趟这浑水。”
佩兰微微一笑,淡然道:“皇后姐妹上演如此大戏,只怕后面还有让人更想不到的,咱们看戏就好。”
佩兰不担忧玹玗会玩花样,也并不顾及毓媞会如何看待,因为放眼紫禁城,能让她在乎的只有那片天。她的夫君何等睿智,紫禁城内哪一件事没有看在眼里,哪一个人不是被他控于鼓掌。皇后看似隐忍的布局,或许只是帮皇帝走出了一步重要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