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小屋。一阵热风吹来,灯火飘忽。屋里忽明忽暗,婆娑迷离。明月趴在床榻上,人尚在昏睡中。那白皙的俏脸,在昏黄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略显一点点米色,如白玉一般光洁无暇。一阵悲凉的乐曲,从窗外飘进来。从那哀伤的曲调上,不难听出是苏轼的《江城子》。昏睡中的明月,迷迷糊糊中,好似走进了一片坟地。她循着一缕似有还无的凄凉箫声,在坟地松林中行走。她好像走进了迷宫一般,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出这片一望无际的松林。忽然之间,她看到了母亲身影。母亲手执一支玉箫,徐徐吹奏着。她脚踏着一片祥云,翩然飞起,身姿轻盈。悲凉哀戚的箫声,越来越清晰。明月听得很清楚,母亲吹的这首曲子,是苏东坡的悼亡词《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裙裾飘飘,彩带轻舞。母亲如同嫦娥奔月一般,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那一轮圆月中。明月狂追不舍,却怎么都追不上。心里着急,不由得哭起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绊,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娘,娘——”“小明子,小明子——”如春端着一碗粥进来,见明月似乎在哭泣。急忙放下粥碗,坐在床边上,拍拍她不断耸动的肩膀,低声呼喊,“小明子——”“娘,娘——”明月徐徐睁开了眼,只见满脸焦急的如春,不见娘亲的踪影。因为臀部巨疼,无法坐起身。她一把攥住如春的手,哭泣不止,“姑姑——”如春见明月伤心,也不由跟着掉起眼泪来。她轻轻拍拍明月的柔夷,询问,“小明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姑姑,我梦见我娘了!”
明月回忆起梦中情景,伤感不已,“在一片坟地里,四周全都是松树。我娘拿着一支箫在吹,吹的是苏东坡的悼亡词。她好像嫦娥仙子一样,一直飞,最后消失在月亮里……”“夫人慈悲心善,她一定是位列仙班了……”悲凉熟悉的乐声,从窗外飘进来。明月仔细一听,确实是苏东坡的悼亡词《江城子》。她惊愕地看着如春,“姑姑,你听,我娘在吹箫。就是这首《江城子》,娘,娘……”明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出去追母亲。臀部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法利利索索爬起来。身子前倾,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剧烈疼痛,让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瞬间出了一身虚汗。饶是这样,她还是想要挣扎着起身,出去找寻母亲。如春弯下腰,搀扶起明月。她指了指东暖阁方向,低声道,“是皇上在吹箫……”“皇上?”
明月闻言,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那清如水的眼眸中,含着莹莹泪光,感动得无以复加。梦里听到的箫声,竟是皇上吹的。这么说,他又在悼念她。不然,怎么会吹奏苏东坡悼念亡妻的曲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明月吟诵着这字字带血的词句,听闻着悲凉的箫声。内心柔肠百结,肝肠寸断。两只清澈的眼眸,如同泉眼一般兀自冒着清泉。西暖阁。“洪师傅,大婚的事儿,以后别再提了。昨儿,朕祭拜明月时,问过她的意思了。她不想让朕大婚,朕也不想违背她的心意……”洪承畴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眼看了吴良辅一眼。吴良辅咧一下嘴,回应洪承畴的吃惊表情。堂堂大清皇上,面对大婚立后一事儿,面对形势严峻的朝政,竟然如此儿戏。福临决定用占卜之术,求一个答案时。洪承畴就觉得荒唐,但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易经卜卦,至少还有些希望。万一卦象是他洪承畴所期望的,倒也省了很多口舌。如今希望落空,福临又如此坚持占卜结果,洪承畴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占卜之说,甚是虚妄。大婚立后,岂能……”“朕说过,不要再提此事了。对抗摄政王,朕另想办法就是……”吴良辅见天意难转寰,急忙给洪承畴递了一个眼色。洪承畴犹豫了片刻,拱手,跟吴良辅悄没声息地退下。两人出了西暖阁,走到一个无人处,吴良辅低声劝慰,“洪师傅,这事儿,您也别跟皇上唱对台戏。皇上要不想大婚,您还真拿他没辙……”洪承畴有些气恼,出气都不顺,“以吴公公的意思,让皇上继续任性。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为了明月,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吴良辅笑了笑,“洪师傅,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世啊?皇上为了明月,不肯大婚立后。咱们就不能绕个弯,让他回心转意?”
洪承畴闻言,一时之间兴致大起。他凑近吴良辅,讨教,“吴公公,可有良策?”
吴良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常言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洪承畴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公公的意思,是让他们相认?”
吴良辅喟叹了一声,“咱家也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现在的情形,洪大人不是不知道。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就可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洪承畴闻言,一下子泄了气。他倪了吴良辅一眼,似乎也失去了耐性。吴良辅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难道他不知道,明月是罪臣之女,如果公开身份,恐怕是性命不保。吴良辅凑近洪承畴,低声咬耳朵。洪承畴频频点头,似乎是颇为赞同吴良辅之计。“小明子的思想工作,包在洪某身上。其他事儿,由都太监全权负责。只要能让皇上改变主意,洪某请吴公公喝酒……”洪承畴似有为难之色,沉思片刻,“洪某是帝师,再三出入一个小太监住处,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不如,洪某写封信,劳烦都太监交给小明子……”明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他把朝中形势讲给她听。这孩子为了福临,一定会牺牲个人感情,以吴良辅所说都的方式,让福临改变主意。吴良辅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他把洪承畴领到自己屋里,给他备好笔墨纸砚。洪承畴拱手道谢后,提笔写信。不大一会儿,一封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书信,就写好了。他自己读了一遍,感觉并无不妥之处,才交给了吴良辅。吴良辅折叠一下,把书信揣在怀里。他送洪承畴离去后,直奔明月住处。